我开始喜欢上海了。在和平饭店的露台酒吧看夜晚的外滩，或者在新华路的旧楼之间走走还是不错的，“如果有钱的话，在上海生活要比北京过的舒服些”，我同学说。我在他家待了几天，和以前来上海住酒店的感觉不太一样，至少无聊的时候可以聊会天，看他养的哈士奇在屋子里乱晃悠。 那条狗卧在电视柜边上，目不转睛的看他用小勺给两个花盆挖透气孔，他边挖边对我抱怨“和上海姑娘相亲好几次感觉都不太好。”他讨厌人家一上来就问收入多少、房子在哪，家庭如何，给他的感觉好像是买卖人肉似的。我说你要自己想法子去认识姑娘，不要让别人介绍，相亲的姑娘都直接奔着结婚，问那些也是应该的。

　　电视上正演动物世界，这是我从小喜欢的节目，这期讲的是阿拉斯加的大马哈鱼，他们从海里回溯到河流上游，几乎快耗尽力气了，身体开始腐烂，然而这时候他们要用最后的力量进行交配，母鱼和公鱼的尾部交叉在一起，头却并排在同一个方向挣扎，眼睛极度欣快地扩张开来，好象死亡的神情。真的，交配、产卵之后他们就死掉，河谷里到处是**哈鱼的尸体，让海鸟们吃个够。

　　我这个中学同学上得是商科，毕业后从北京跑到上海做建材生意，看他的样子挺悠闲的，每月到附近的几个省跑跑，每年挣二三十万。他说今年经济危机来了，看到有的建材商确实生意差多了，自己心里有时候也在想退路，我们就聊了会股市啊经济之类的大话题，后来他翻出自己手机上保存的女人照片，让我帮看看哪个和他有缘，都是和他相亲过的。动物世界的字幕出来的时候，他说明天一早要去苏州谈生意，先睡了，然后把房门钥匙放在茶几上，说明天你自己出去玩吧，我要么明晚回来，要么后天回来，记得出门前先给狗把吃的放好。

　　我就一个人无聊换了几遍台，没有找到类似动物世界、丛林探险之类的节目，只好回到客房自己翻书看。到十二点多我放下书打算去洗漱的时候，要起身的刹那听到有人好像腾腾地打了几拳墙，要么就是拿头撞的，在隔壁的房间里，然后趴在墙上开始呜呜的哭泣，我把耳朵贴过去，听到这个人一阵阵的大声呢喃，在不停的流泪，混合着口齿不清的说话。

　　这哭声持续了好久，等我洗完脸贴在墙上还听得见。总有悲伤的事情会让人们哭，在塞哥维亚我看到过一个男人边打电话边哭，在北京我也在地铁见过对面人突然流出泪水，可努力抑制的沉默样子。我也想到了在旅途中我隔壁传来的各种声响，在孟买我听到有个男人在大声的问“你那边现在几点”，在金边一对野鸳鸯床上大战的声浪足足让一层楼都听得见。对这些，有时候我乐于听见，有时候却痛恨该死的地产商用这么薄的楼板。

　　想了一会我睡了，第二天十点起来的时候我同学已经走了，那只狗爬在客厅的沙发边上，我过去摸了几下它下巴，然后去洗手间收拾，打算先下去吃饭，然后直接去虹口公园看看，我来过十几次上海，却还没有去那里看看鲁迅的墓。等我开门的时候看到对面有个穿紫色衬衣的男子正靠在门边上，见我出来他点点头，眼睛了好像有些血丝，有点疲惫的样子，我下楼的时候听见他在敲门，对门里的人说，你开开门好吗，这样不行的，我想房间里的应该是他的女朋友吧。

　　等我吃完饭要走的时候才想起还没给狗吃东西，我只好上楼，爬上8楼的时候那个男人坐在楼梯上，好像叫不开门，他看着我也一脸苦笑。我开门进去拿出一份狗粮、一点水放在碟子里，搁在电视柜边上，然后出门，那男人又站到门口在拍门，这次他不再看我，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我先去虹口公园转了一圈，附近都在为2010世界博览会修马路，乱糟糟的。里面倒是花木开的正旺盛，鲁迅墓地背后有一大团绿藤遮住半边墙，看上去挺舒服的。不远处还有一座“梅亭”，是纪念1932年在这里炸死日军上海占领军总司令的朝鲜义士尹奉吉——他的号是梅轩——的。出来以后去原来法租界的思南路一带看了看，路边的悬铃木还是民国时候种植的，有的院子里伸出的老树都把房子盖住。

　　等再回到朋友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朋友发短信说明天中午才回来，让我吃饭，照顾好他的狗。这回我确实走累了，也不想为锻炼身体继续爬楼，坐电梯上到8楼，走出来习惯性的先看对面的门，没人，回头却看见中午见过的那个男子还坐在楼梯上，看我一眼继续在哪里按手机，发短信什么吧。屋里的人真是倔得厉害。

　　我刚打开门哈士奇已经爬在门口叫，见是我就上来磨蹭，我进去看碟子里的吃食都没了，就又添了些，然后看书。晚上十点想睡觉的时候我还特意打开门瞄了一眼，那个男人不在了，也许走了，要么就是已经进门了吧。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起来，去小区外的小店吃豆浆油条的时候我也拉着这条让关了一天的狗出去转了几圈，见到草地、天空，狗一下来了精神，尾巴甩来甩去的好不高兴。等我拉它回楼下等电梯它还不愿意，一个劲拽着绳子要往外跑。电梯门开的时候我先看到昨天那个男人，他眼睛里的血丝好像更红了，轻轻晃头对我笑一笑，边上有个也穿紫色衬衣的年轻男子和他一起走出来，我看到他的右手包着一大团纱布。

　　早上出去溜的那一圈让狗兴奋了好半天，回家还老走来走去干扰我看电视，有线收费频道上正放一部关于鲨鱼的纪录片，我现在唯一记得的情节是，片子里有个科学家说，每年地球上让鲨鱼咬死的人不超过十个，而每年光北美洲在自己家浴缸里淹死的人就超过400个，所以，鲨鱼其实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