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巨儒莫友芝
2017-10-03 16:40:38 张剑 张燕婴
莫友芝(1811—1871),字子偲,自号郘亭,又号紫泉、眲叟,贵州独山人。精音韵训诂,通金石目录,工诗文,擅书法,名重当世。先后入胡林翼、曾国藩、李鸿章幕,同晚清众多重要人物往来密切,与曾国藩交谊尤深。其学淹贯四部,于经学、小学、史学、版本学、目录学、金石学均有著作,目为一代通儒,殆非过誉。
莫友芝在文学上的成就主要表现在诗词方面。他的诗生前身后都有不少人称誉。郑珍言其诗似“东野、后山”,与韩愈、苏轼也仅有一间之隔(《郘亭诗钞》序);黄统认为其诗似李商隐、黄庭坚、陈师道,已造杜甫、韩愈门庭(《郘亭诗钞》序);翁同书认为其诗“不尚流美”、“风骨高而性情出”(《郘亭诗钞》序);徐子苓认为其诗“肇原韩、孟之间,气体却自冲粹”(《郘亭诗钞》跋);汪士铎认为其诗“如秋霄警鹤,汉苑鸣蜩,风露凄清,知为不食人间烟火者。又如五丁开山,斧险凿崖,绝无一寸平土,真可药袁、蒋之性灵,起钟、谭之废疾”(《莫郘亭遗诗》跋)……大要皆指向莫友芝诗思、诗境、诗语之精严不苟。今观莫诗,如“栗尾劳清饷,锋心谢妙书”(《简梦湘观察兼致张杨园先生书》)、“石竹迂通径,岩花淡拂楼”(《小晴出游》)、“径兼朱果烂,垣枕绿苔荒”(《苦雨》)、“午日鱼开钥,秋风马脱衔”(《西斋》其二)、“夜潮舂客魂,梦醒犹惘惘”(《羊崖关》)等精于炼思、炼境、炼字之例不胜枚举,颇可见其诗思、诗境、诗语之生新不俗。
翁同书认为莫诗不俗的原因在于“子偲天性惇朴,家多藏书,而又能善读之,以蕴蓄为辞章,故能远去尘俗,不失涪翁质厚为本家法”(《郘亭诗钞》序),即其诗学成就建立在深厚学养之上,此亦为当时通识,诸家皆将莫诗视为“学人之诗”,或将之视为晚清“宋诗派”的主要成员。陈衍《石遗室诗话》云:“郑、莫并称,而子偲学人之诗,长于考证,与子尹有迥不相同者,如《芦酒诗》后记一二千言,《遵乱纪事》廿余首,《哭杜杏东》亦有记千百言附后,皆有注,可称诗史。”又云:“道咸以来,何子贞绍基、祁春圃寯藻、魏默深源、曾涤生国藩、欧阳磵东辂、郑子尹珍、莫子偲友芝诸老,始喜言宋诗。”此亦为有识之见。然莫诗对于山水的深摹细描,又上接韦、柳而远踪二谢,非宋诗所能牢笼。《贵州通志•莫友芝传》云其诗:“早岁刻意二谢,中间希踪韦、柳,晚乃苍劲古秀,由宋人以远希杜陵。”就山水诗而言,所评近之。就诗歌体裁而言,莫诗实富于变化:“律诗胜于古体;而七律之出入黄、陆,又胜五律;五古之骎骤杜、韩,又胜七古;绝句则全是宋派,意所不属故耳。”(郑珍《郘亭诗钞题识》)莫诗亦有过于追求新奇精严,而致板涩枯槁之弊,郑珍评莫诗:“惟用思太深,避常过甚,笔墨之痕,时有未化。……郘亭与柏容平时论此事每推我,平心自揣,实才不逮两君,只粗服乱头,自任其性,似稍稍不无一得者。”(《郘亭诗钞题识》)然而莫诗虽不及郑珍诗歌腾跃自然,“而朴属微至,洗尽腥腴,亦偏师之雄矣”(钱仲联《梦苕盦诗话》)。
莫友芝词,其生前藏拙不肯付梓。后朱孝臧得其钞本,激赏之,誉为“高健之骨、古艳之神,几合东坡、东山为一手。国初诸家俱无从望其肩背,无论后来矣”。民国凌惕安收入《黔南丛书》第四集中,但一直未能引起重视,近年来莫词始为学界关注,并给予较高评价。细观莫词,写恋情之缠绵,写亲情之真挚,写本意之体帖,写黔中风情之清新,写赠答寄怀之遥深,皆的然名家。刘扬忠云莫词是“心绪文学”的一个范本(《莫友芝〈影山词〉简论》,《华南师范大学学报》2011年第5期),莫立民谓其“当得起晚清名词人的称呼”(《近代词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词史中当为莫友芝留一席之地。
莫友芝的学术成就,主要体现在音韵训诂、版本目录和地方文献三个方面。音韵训诂方面,莫友芝的《唐写本说文木部笺异》以唐人写本《说文》木部残篇一百八十文,校孙刻大徐本、祁刻小徐本,足补正者将及百条,且不仅校异同,亦辨源流、校是非,从中可窥由上古到中古之语音变化,在说文学史上应有重要位置。他的《韵学源流》在音韵学史上亦具重要意义。陈振寰《韵学源流评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评价云:“它是第一部‘理明事简’的汉语音韵学史……对普及音韵和音韵学史知识,起到了积极作用。”“它最先明确地分古韵研究、今韵研究、反切研究三方面阐述韵学史,对后世音韵学和音韵史的编撰,有一定的影响。”“它在不少地方以提炼旧说和综合评点的方式,提出了自己较有价值的见解。”莫友芝对水书文字也有所研究,其《黔诗纪略》卷九《红崖》序云:“吾独山土著有水家一种,其师师相传,有医、历二书,云自三代。舍弟祥芝曾录得其《六十纳音》一篇……且云其初本皆从竹简过录,其读迥与今异而多合古音,核其字画,疑斯籀前最简古文也。”水书系水族人民的百科全书,已被列入中国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莫友芝算得上是较早研究水书文字的学者。
版本目录方面,莫友芝不仅校勘刻成《张杨园先生集》、《中庸集解》、胡注《资治通鉴》等,且传世有《持静斋书目》、《持静斋藏书记要》、《宋元旧本书经眼录》、《郘亭书画经眼录》、《郘亭知见传本书目》等多种目录学著述,对考察古籍源流、版本、存佚、流通、优劣皆具重要参考价值。尤其是《郘亭知见传本书目》,汇南北图书目录之长,简注诸书传世不同版本,各目之注又时见“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之语,向得赏鉴家珍爱,虽未足与邵懿辰《四库简明目录标注》相颉颃,然亦不失为一代名著。
地方文献方面,莫友芝可谓黔省文化保存与传播的功勋之臣。其与郑珍合撰的《遵义府志》,“博采汉唐以来图书地志、荒经野史,披榛剔陋,援证精确,体例矜严,成书四十八卷。时人以配《水经注》、《华阳国志》”(黎庶昌《莫征君别传》)。梁启超甚至誉为“府志中第一”(《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其编辑完成的《黔诗纪略》三十三卷,网罗明代二百多位贵州诗人,诗二千余首,“因诗存人,亦因人存诗;旁征事实,各系以传,而大要以年为次。无诗而事实可传、文字有关暨山川可考者,相因附见,按以证之。国朝人文字足备掌故者,间附录焉”(莫绳孙《黔诗纪略》卷首题记)。贵州文献始灿然可述,堪称贵州历史文化之瑰宝。
莫友芝的学术特点,可以博闻、综理、独断六字目之。其平生好交游,足迹遍南北,知交满天下,故能博闻广识;其学术以综合整理前人为主,如《韵学源流》、《记周景王大泉》、《记王少伯龙标诗》、《河图洛书俱不可考说》等,大半文字均转述概括自前人著述,郑珍谓“其读书,谨守大师家法,不少越尺寸”(《郘亭诗钞》序)。但莫氏绝非“两脚书橱”,而是每能于比较中见出对象之特点与价值(可参前引陈振寰评《韵学源流》之语),李鸿裔曾回忆咸丰十年与莫友芝京师相聚的情形云:“吾一日发兴为长句,仿玉溪偶成转韵七十二句,性龙、碧湄以为似高、岑。偲老奋髯曰,此诗风格才调在太白《鲁郡尧祠》间,作者意中之玉溪,评者目中之高、岑,皆浪说耳。至今思之,如在目前。”(莫友芝咸丰十年七月四日致潘祖荫信末所附李鸿裔跋)此真可谓独断之学,然亦得其博闻之助也。
莫友芝的书法成就,当时已有美誉。黎庶昌谓其“真行篆隶,蕴藉朴茂,极书家之能事”(《莼斋偶笔》)。莫祥芝谓其“尤善书,篆隶楷行皆能力追古人而运以己意,足迹所至,人争求之,得者以为幸。近年自谓楷书更有心得云”(《郘亭先生行述》)。旧山楼主人赵宗建至以常临莫氏法书自遣。后人评价愈高。《清史稿》本传谓其“真行篆隶书不类唐以后人,世争宝贵”。沙孟海谓:“学邓石如的,莫友芝最好,赵之谦、吴熙载其次。”(《近三百年书学》)张舜徽谓:“咸同间之能书者,自以莫郘亭为一大家。真行篆隶,兼擅其长,而篆隶尤有名。下笔辄刚健有势,知其沉潜于古者深也。”(《爱晚庐随笔》)而马宗霍评价较为平允:“郘亭篆隶,皆古拙有金石气,不以姿致取容,虽器宇稍隘,固狷者之美也。”要之,莫氏无愧为晚清一大书家。
莫友芝其人其学既已胪述如上,编纂莫氏全集之意义便不言自明了。
(责任编辑:洪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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