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早期明式家具中，螭龙纹形态从“万历螭龙”样式上拐了一个弯，原本“趴式、正面、双目、闭嘴”形象变为“侧身、单目、张嘴” 形象。而且它们日益变化多样，形成丰富多彩的图像。

　　这样一个内容缤纷的视觉艺术宝库，及其丰富的图案象征意义，尚未被学界和行业关注和理解。

　　有雕工的明式家具中，螭龙纹几乎如影随身，若不是主要图案，也会以辅助纹饰存在。螭龙纹之广泛流行，高比例存在，堪称明式家具纹饰图案之王。这种一螭独大的风景极为独特，在中华几千年历史长河的各类工艺品中未曾有过。在清早期，明式家具上的挡板、围板、牙头、牙板、靠背板上，雕有螭龙纹者多是子母螭龙图案。分别有双龙、三龙、四龙、五龙，甚至更多。螭龙形象大小相杂。大小螭龙之间关系表达的第一种式样是大螭龙与小螭龙相互面对;第二个式样更重要，即张嘴相向，或是大螭张嘴，或是小螭张嘴， 或是大小螭一同张嘴。

　　实例如黄花梨围屏腰板上的子母螭龙纹，雕有一大二小螭龙，组成了典型的子母螭龙纹。还有黄花梨围屏裙板(图69)上的大小螭龙共五只，呈不对称格局。这个图像生动表现了大小螭龙的吼叫、愤怒、惊诧的表情，令人想起老式家庭中父辈对孩子的教育方式。

图69　清早期　黄花梨围屏裙板上的子母螭龙纹

图70　清早期　黄花梨架子床上的子母螭凤纹卡子花

　　子母螭凤纹与子母螭龙纹相对应，在家具上也可以见到。黄花梨架子床卡子花上的子母螭凤纹(图70)就是大螭凤张嘴与小螭凤相对。这种张嘴螭龙成为明式家具中的独有形态，鲜见于其他工艺品。“一螭独大”和“张嘴相向”现象如何解读呢?

　　古文献中，对传说的动物有纷纭的注疏，随意找出一条相关史料就是一个说法，另一条史料可能又为另一观点。螭龙作为传说中的瑞兽，在古代史籍中，相关记载和注释纷繁，莫衷一是。但是在具体研究课题中，有史料价值者则少之又少，想找到逻辑关系紧密的史证非常之难。如史料记载：“初，汉高祖入关，得秦始皇蓝田玉玺，螭虎纽，文曰‘受天之命，皇帝寿昌’。高祖佩之，后代名曰‘传国玺’，与斩白蛇剑俱为乘舆所宝。”此段话意为秦始皇玉玺上雕有螭虎， 其后各朝纷纷仿效，常以螭为纽制作宝玺。这类史料可以表明，历史上的螭龙纹代表高贵和权力，但它与广泛装饰于明式家具的螭龙纹没有具体的逻辑关系。在明式家具研究中就没有意义了。

　　笔者已经解读了明式家具上常见的喜鹊纹、麒麟纹、螭凤纹、鸾凤纹等，这套符号基本是喜庆祈子、夫妇和美及新婚女性象征等家庭价值观念范围的概念表达。相对于“喜鹊登梅”、“麒麟送子”、螭凤纹等图案，螭龙纹的含义似乎比较隐晦，解读难度大一些。

图71　西汉　玉剑上的大小螭龙纹

(选自山东省荷泽地区汉墓发掘小组：《巨野红土山西汉墓》， 《考古学报》，1983 年第4 期)

　　任何学科研究的结论必须有证据支持，任何理论框架都需要众多的细节辅证。但是，当史料细节意义不明时，理论又可以反过来作为一种方向的指导，提供一种基本思路，进而再以相关史料证明。

　　根据对明式家具其他各类图案主题的总体研判，启发笔者认为螭龙纹也应是这种观念框架中的概念表达。

　　螭龙纹兴起于春秋战国， 盛于两汉， 此后历代螭龙纹基本沿袭汉代螭龙造型。在大量出土的汉代玉器上，螭龙纹样盛极一时。汉代玉剑璏和玉璧上的图案中，常有一大一小两条螭龙往往大螭龙占据器物的大部分空间，而小螭居于一隅。大螭龙、小螭龙两首相对，或是大螭龙回头顾看小螭龙，或者小螭龙回首仰望大螭龙，表达了一种特殊的、和谐的亲密感。

　　如陕西省长安县郭杜镇汉墓出土的螭虎纹玉剑璏，正面高浮雕一对大小螭龙，母螭龙昂首呈三弯形行走，长尾翻卷， 小螭龙团身回望，大小螭龙互相对视，造型十分生动。1977年，山东省巨野县西汉早期墓出土玉剑璏上的大小螭龙纹(图71)，一大一小，形态不同。大螭龙体态扭动，矫健有力，一爪踩在小螭龙尾上，小螭龙回首与大螭龙对视，母子亲昵，形神兼备，这是汉代典型的大小螭龙纹。

　　螭龙纹经过汉魏时期的盛行，至唐代衰落。宋、明两代复古风行，仿古题材的螭龙纹卷土重来，广见于各类工艺品上， 明朝称此大小螭龙为子母螭。子母螭形象在明代的玉器等多种工艺品中广泛传承、流行，形象基本沿袭汉代，直至清代。

　　明代张应文《清秘藏》“叙所蓄所见”云：

　　古玉则三代白玉圭一，羊脂榖璧一，白玉蒲璧一，白玉璋一，甘青九螭玦一、甘黄五螭玦一，白玉、甘青子母螭玦各一。(明张应文：《清秘藏》“叙所蓄所见”，上海古籍出版社。)

　　《清秘藏》中还记载了明代宣德年艺人夏白眼：

　　能于橄榄核上刻十六娃娃，眉目喜怒悉具。或刻子母九螭， 荷花九鸶，其蟠屈飞走绰约之态，成于方寸小核。(明张应文：《清秘藏》“论雕刻”，上海古籍出版社。)

　　这里透露了很重要的信息，明代宣德年的艺人，雕刻作品链是这样的：“十六娃娃”是祈子的形象，“子母九螭”是苍龙教子的寓意，“荷花九鸶”是科举考试一路连科的祝愿。它们呈现出一个祈子、教子、科举成功的观念链。

　　明末文震亨《长物志》卷七“器具镇纸”载：

　　玉者，有古玉兔、玉牛、玉马、玉鹿、玉羊、玉蟾蜍、蹲虎辟邪、子母螭诸式，最古雅。(明文震亨著，陈植校注：《长物志校注》卷七，“器具镇纸”，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

　　明末清初姜绍书《韵石斋笔谈》“宣和玉杯记”载：

　　宋宣和御府所藏玉杯三， 其一内外莹洁，絶无纤瑕，杯口耸出螭头小螭，乗云而起，夭矫如生，名“教子升天”，真神物也。二名八面玲珑。三则单螭作把，外多花纹，钩碾精工，莹白过于教子而神采稍逊。(明姜绍圭：《韵石斋笔谈》“宣和玉杯记”，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此文中“螭头小螭，乗云而起，夭矫如生，名‘教子升天’”， 明确螭龙的教子之意。

　　当代学者指出：“明末清初时期的螭体亦多变化，腿股间有明显的肌肉鼓凸。且多件以一至二只小螭，形成‘子母螭’ 或‘三喜’的艺术母题。” (郭淑苹：《流传海外疑似赉赏的玉器》，《故宫文物月刊》，第47期。)

　　清代以后，在各类绘画、工艺品上都出现了大小龙的形象， 有螭龙纹，也有云龙纹，都被赋予苍龙教子、教子冲天的含义。

　　2012 年2 月16 日《羊城晚报》载“南沙发现百年‘苍龙教子’ 壁画” 报道，广州市南沙区黄阁镇东里村辅党麦公祠内发现的壁画《教子朝天图》，在宗祠大门的上方，长约2.5 米，高约90 厘米， 保存十分完整。“两条在云海中见首不见尾的苍龙，老龙正在教育小龙。”图中有文字：

　　尽日风云濭素屏，峥嵘头角露神形; 静看颇有为霖势，安得僧繇作点睛。清道光丙午年，写在瓜月朔越后偶作，龙溪梁汉云学绘。7

　　(张僧繇，南朝梁人，擅长画龙，多作卷轴画和壁画，“画龙点睛”典故出自于张氏。)

　　(黄利平：《说广州南沙1846年壁画“教子朝天图”》，《岭南文史》，2012年第1期。)

　　此为广州市目前发现面积最大、最原汁原味的大小云龙壁画。“以龙为形象的《教子朝天图》是清代岭南民俗工艺中常见的传统题材，较多出现在宗祠建筑上，如花都毕氏大宗祠、珠海莫氏大宗祠和中山苏氏祖祠等，也有以此题材制作的端砚、玉雕和木雕。”“辅党麦公祠始建于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 年)，砖雕、木雕、石雕、灰塑和壁画丰富精美，从未被改动过，是南沙有明确纪年、保存最完好的清代祠堂。” (许琛、南宣：《南沙发现百年“苍龙教子”壁画》，《羊城晚报》，2012年12月16日。)

　　祠堂(公祠)是一个家族共同祭祀祖宗的场所，壁画表达的意义是传统大家族的家庭理想。一大一小两龙图像，表达了对宗族子弟读书成才、科举得中的祝愿。“静看颇有为霖势，安得僧繇作点睛。”文字有期盼点睛成龙之意。

　　明式家具从光素走向图案装饰后，将子母螭龙“教子升天” 的社会含义引申为家庭教育的象征，教子的含义在使用中进一步被深化，以子母螭龙为主体的螭龙纹体系应运而生，成为明式家具图案的主流。在所有的古代工艺品中，只有明式家具上的螭龙纹最多，这绝非偶然。

　　子母螭之喻为“苍龙教子”、“教子冲天”。广泛的教子符号代表着器物主人对于后代成才的祝愿和激励。明清时期科举制成熟，教子成才是与读书、科考、成就人生的社会大背景相关联的。新婚之际，祈子、教子已成重要的家庭主题，小小的螭龙纹其实折射出清早期社会可以通过学习考试向上流动的社会机制。

　　图形表达复杂的观念，概括一种事物，象征某种逻辑，这从先古以来就广泛存在。任何图案符号都是历史的产物，其含义在历史长河中不断有所演化，会随着环境变迁产生新的意义，或丧失旧的内涵。

　　文学中拟人化的修辞方法，是把本来不具备人的动作和感情的事物形容为和人一样具有的动作和感情。子母螭形象则是在绘画中以动物象征人类，子母螭龙被赋予了人格，再现一个家庭的成员及其关系。

　　大螭龙对小螭龙的教育、教训的神态，构成子母螭形象的基本要素。怒张的大嘴成为教子特征，成为彰显其意的部位。巧匠大手笔地删却繁琐细巧，将张嘴的形象概括，提炼成为一种形态夸张、含义明晰的标志。

　　我国古代汉字造字有“六书”之说，造字方法包括有象形、指事、会意、形声等。指事、会意方法和苍龙教子的表达都是以图像和符号表达概念。

　　张嘴是一种“象”，通过“象”以“喻” 理。某些螭龙、螭凤图案雕刻得面目狰狞，凶相毕露。这本不符合家用器物要求祥和喜庆的心理。但是由于它们带有观点上的善，“凶猛丑陋”是突显教子的表达手段，所以它有了审美价值，明式家具于对此种纹饰乐此不疲。笔者对于“凶相毕露”谜底的探究也有了答案。

　　如美国波士顿美术馆所藏黄花梨架子床前围板上的子母螭龙纹(图72)雕有大张其嘴的大螭龙二只，中等尺寸螭龙三只，小螭龙四只，组成子母螭龙群，螭龙尾部已拐子化。此架子床后围板上透雕子母螭龙纹(图72-1)，群龙舞动，成网状形态，疏密有致，充满了律动的美感，表现了明式家具的另外一种审美取向和能力——华美秾丽。其螭龙大嘴突出，完美的视觉效果中包含着明确的教子主题。

图72-1　黄花梨架子床后围板上的子母螭龙纹

图72　清早期　黄花梨架子床前围板上的子母螭龙纹

( 见楠希·白灵安：《屏居佳器——十六至十七世纪中国家具》， 波士顿美术馆)

　　明式家具出现子母螭龙“侧面、张嘴”形象前，螭龙纹在各种工艺品上呈现的是正闭嘴形象。如果说不敢断言“张嘴” 这个形象首先形成于明式家具上，那么它最集中、最多表现在明式家具中是无疑的。它构成了明式家具的一道独特风景， 只有明式家具上有如此之多的张嘴螭龙。其原因与明式家具制作的功用相关。

　　清中期后，张嘴形象的螭龙逐渐广泛出现在其他各种工艺品上，意义也有所泛化。明清家具上，普遍存在的大小螭龙纹在当时社会影响层面给人以两种影响：

　　一是苍龙教子、教子冲天的含义，是教子读书、科考， 获得功名，无论是硬木家具还是柴木家具上，举目可得的这种图案告诉我们，这种观念以实物形式深入了千家万户，不管是达官显贵、巨商大贾，还是一般人家、耕读之户，它侵入社会的各个界别，这种图案具有巨大的空间影响。

　　二是这种实物随时发生着视觉效应，对各个家庭产生提示和训诫作用，其无时不在的时间性令其所起的作用之大， 可能是让人难以估价的。正所谓历史事件是一次性的，或自以为是独一无二的，而这一种图案的全天候存在，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一般性常规状态，甚至变成社会结构，影响着人们的观念和生活。

　　《汉书·司马相如传》云：“赤螭，雌龙也。”所以，螭龙、螭凤在一起时，各为雄雌，但螭龙独自时的形象，雄雌界限是模糊的。

　　从明万历到清康熙，多少张牙舞爪的云龙纹和海水江崖纹出现在大漆家具上，而在明式家具中，云龙纹寥若晨星， 屈指可数，子母螭龙纹则铺天盖地，成为表达观念意识的主要手段。明式家具基本以螭龙纹、螭凤纹形象表达社会观念， 含蓄隐晦，充满艺术精神，这一点上自成一格。

　　所有的历史图案碎片都有历史的含义。螭龙纹是横跨于柴木和硬木家具两界、明式家具与清式家具全程的纹饰，它是明清家具纹样的核心。螭龙纹的背后是一条完整的历史观念和社会价值链。

　　螭龙纹数量如此之大，形式如此之多，时间跨度又如此之长。无处不在的螭龙纹会让我们不由自主地思考，那个社会为什么没完没了、翻着花样雕刻这种图案?

子母螭龙纹除表达了其苍子教子、期望后代科举及弟的社会心理外，是否还有更具体而微的原因。这需要更深入的研究，笔者权且表述两个推论：

　　一是对于螭龙纹存在类似图腾式的崇拜，尽管图腾是远古蒙昧时期的产物，但在求学、求仕的狭窄小路上，任何时代的人都会产生一种心理，求助超自然力量帮助自己获得成功。这也有些像为了求子，便在婚娶活动中使用麒麟纹、石榴纹一样。螭龙纹在明式家具上大行其道，这是当时的科举制度以及这个制度下强大的社会心理的反映。

　　二是当时还可能存在一种风尚，有没有这种教子符号，成为区别一个家庭优秀与否的一种标志。使用螭龙纹可以赢得社会尊重，一个家庭或家族高调炫示这种教子纹饰能够获取社会的推崇和赞誉。这种纹饰是一种追求社会身份和个人品位的表现。

　　古典家具上大规模雕刻螭龙纹，这种社会现象还有进一步挖掘的广阔空间。对于螭龙纹的深度研究，其意义肯定要超越家具范畴。螭龙纹的历史、社会价值的挖掘来日方长。

　　深入了解广见于明式家具乃至清式家具上的螭龙纹，可以明确明式家具购置打造的用途以及高品质的原因。同时在包括螭龙纹在内的明式家具图案研究上取得突破，一定会为明清生活史、婚嫁史、教育史、艺术史的研究找到一种新的形式。

　　螭龙纹实例众多，佳作唾手可得，以下是若干实例：

　　1.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翘头案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翘头案(图73)，案面独板，牙板牙头为一木所为，牙头雕象面纹，夹头榫结构，腿足为外撇香炉腿，挡板雕大小螭龙纹，管脚枨下牙板雕螭尾纹。

　　翘头案挡板上的子母螭龙纹(图73-1)为六只大小螭龙， 表情丰富，各成面目。图左上面为大螭凤，其下为大螭龙， 均面目威严，似开口训教，又像雷霆暴怒; 下面四只小螭，或凝神聆听，或交头接耳，或张口回应。整个造型刻画生动， 表现了长幼间的教与被教和尊卑关系。这种大龙带小龙、大凤带小凤的图案中，大者开口叫喊，可以肯定是“苍龙(凤)教子”之意。

　　匠师的寥寥数刀将大小螭龙的身份、表情准确地刻画出来，其雕刻功力达到的极致水平，这组形象堪称明式家具高超雕刻工艺的代表，也是古代动物写实雕刻的佳作，成为明式家具雕刻艺术成就和观念表达的一个缩影。

图73　清早期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翘头案

长217 厘米　宽47.5 厘米　高90 厘米

(北京元亨利艺术馆藏)

　　明式家具上，杰出的大小螭龙图案通过眼睛、嘴巴的雕刻， 往往把在人物形象中都难以表现的表情，在动物脸上表现出来，如一方愤怒、严厉，一方胆怯、惊诧等。

　　此类图案的重要意义还在于其文献价值，明式家具上形形色色的螭龙纹含义均可由此解码。

图73-1　黄花梨翘头案挡板上的子母螭龙纹

　　2.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翘头案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翘头案(图74)独板两拼，翘头秀美，其牙头和挡板雕大小螭龙。

　　翘头案牙头上的大小螭龙(图74-1)面目相对，大嘴贲张，意如对话。挡板上的子母螭龙纹(图74-2)大小螭龙四目相望，双口大张，似可闻其声，为苍龙教子、教子冲天之意。

图74　清早期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翘头案

长249 厘米　宽46 厘米　高87 厘米

(北京瑞宝阁藏)

图74-2　黄花梨翘头案挡板上的大小子母螭龙纹

图74-1　黄花梨翘头案牙头上的子母螭龙纹

　　3.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翘头案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翘头案(图75)云纹式牙头及牙板、吊头上大面积雕以螭龙纹，并饰回纹。

　　在翘头案挡板上，却是一组螭龙、螭凤纹，雕饰螭龙纹、螭凤纹和小螭龙纹，图案繁复浪漫、热烈富丽，有花朵隐约其间。这是对一个家庭的艺术表现。明式家具中螭龙纹形象基本是张口吼叫，面目凶悍的。而此组大小螭龙、螭凤纹的平和温馨则为特例。从牙板上的拐子纹看，此案年代偏晚，为清早期后段。

图75　清早中期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翘头案

长285.7 厘米　宽52.7 厘米　高99.1 厘米

(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

　　4.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南官帽椅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南官帽椅(图76)为高靠背式，身材修长高挑，搭脑起伏，线条优美。

　　靠背板开光中雕子母螭龙纹(图76-1)，团式大螭龙怒目直视，一脸肃穆，小螭龙惊慌回首相望，瞠目张口。造型刻画生动，似表现了长幼间的严肃对话。

　　这个典型的子母螭龙纹饰图案，具有原型样本意义。各种椅类靠背板上常见的一些螭龙纹应是这种子母螭龙纹的简化或变异体。

图76　清早期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南官帽椅(摹本)

长57.5 厘米　宽44.2 厘米　高119.5 厘米

图76-1　黄花梨南官帽椅靠背板上的子母螭龙纹(摹本)

　　5.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大围屏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大围屏(图77)，每个绦环板上均透雕子母螭龙纹，大小螭龙上下翻动，面面相对，大螭正首， 小螭回身，个个大口长嘶，如呼似喊，面目表情交流意味明确。

　　大多数黄花梨围屏眉板、裙板的图案为对称格局，而此围屏眉板、腰板和裙板的透雕为非对称纹饰图案，大小群龙呈流线状，动感强烈。

　　6.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衣架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衣架(图78)中牌子分三组绦环板， 均透雕子母螭龙纹，搭脑出头为回首螭龙头。此衣架搭脑出头、站牙和中牌子上的纹饰秾丽，风格典型，代表了黄花梨家具晚期的装饰追求。

图78　清早期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衣架

长171 厘米　宽50.5 厘米　高168 厘米

(选自中国国家博物馆：《简约·华美——明清家具精粹》，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7.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方箱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方箱(图79)正面满雕螭龙纹，箱盖立面铜饰左右各雕一组子母螭龙纹。箱身正面雕大小螭龙， 形象迥异，大螭龙苍老而凶狠，头大、双目、有角，上吻部偏方正，小龙则每每不同，更偏向侧身。它们代表清早期后段螭龙纹的一种变化形象。此类方箱应为衣箱，极尽豪华精美。

　　衣箱在明代刻本版画中有所表现，女子卧室内可见小方角柜上置有此类衣箱。现在流通领域将一些精美的小型木制器物称之为文房用具，诸如会称此类箱子为画箱，只是不知其根据何来。古物界通行的“路份”之说本来就是商业的话语，现在通行的作法是一切器物尽量说成是文房用品。这是“就高不就低”行业规则使然。实际决定工艺品价值的要素是材质、造型和工艺的优劣，工艺史从来不认同“路份”一词。

图79　清早期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方箱

长70.5 厘米　宽45 厘米　高30.5 厘米

(选自安思远：《洪氏藏木器百图》)

　　8.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佛龛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佛龛(图80)龛门裙板上各浮雕一大二小螭龙(图80-1)，其形态已呈拐子化，同时前围子透雕螭龙纹，挂牙为攒拐子形态角牙(图80-2)。此龛五扇门板上段为攒接十字纹灯笼锦纹，可见这个时期这种工艺仍然沿用。礼佛之具的纹饰按理装饰应与佛教文化图案相关，但这里看到的是五大类图案中的子母螭龙纹。

　　清代范祖术《杭俗遗风》载：“妆奁，有‘全铺房’、‘一封房’。此言无所不有也，惟不恒有。”

　　就是说“全铺房”的那种嫁妆中各类用品无所不有，只有不太多见。这段史料对理解佛龛等特殊用品的来由有启发意义，富有之家陪嫁可以包括所有生活和其他礼仪所需的家具。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清康熙《十二美人图》中所画之黄花梨方桌，腿间为攒拐子角牙加横枨(图81)，与此佛龛挂檐上攒接拐子纹角牙相近。这种形态或可成为康熙末期的有年代参考意义的“亚”标型器。

图80　清早中期　黄花梨子母螭龙纹佛龛

长96.5 厘米　宽45.7 厘米　高71.1 厘米

(选自安思远：《洪氏所藏木器百图》)

图80-1　黄花梨佛龛门裙板上的子母螭龙纹

图80-2　黄花梨佛龛挂牙上的攒接拐子纹

图 81 清康熙　《十二美人图》中黄花梨方桌上的攒拐子角牙

　　9. 黄花梨螭尾纹条桌

　　子母螭龙纹体系中，将子螭纹简化为螭尾纹是常见现象。如黄花梨螭尾纹条桌(图82)，壸门式牙板轮廓曲状起伏，两侧分别为大螭龙，尾部 分叉卷曲。中间卷草形的纹饰，其形亦分叉卷曲，如螭龙纹尾部，实为小螭龙的简化体，可称为螭尾纹。大螭龙身后为回首小螭龙。如此，牙板左右两边观看，各形成一组子母螭龙纹，对称相向。图案雕刻精细入微，颇有神韵。

　　经过大量实例观察比较，笔者发现许多器物牙板上左右张嘴相向的两条大螭龙之间，规律性地存在着分叉卷曲式卷草形纹饰，一如大螭龙分叉卷曲之尾端。在明式家具子母螭龙纹体系大的语境下，根据这些纹饰形态，推论这种卷草形对称的螭尾纹代表着小螭龙。

　　此桌牙板两端回首相望状的小螭龙，更加强了大小螭龙的主题。桌腿作三弯式，足肩部为象面纹，足下外卷圆珠。整个腿足就成为象面、象鼻与圆珠组合。王世襄说：“使人悟出清代则例中所谓‘象鼻卷珠’ 指的就是这一做法。”

　　此桌结构纤巧，雕饰精致，尤其腿部式样富有新意，妍姿艳质。明式家具中，有纯朴隽永的，有张扬秾丽者，本例则属柔婉妩媚一脉。

图82　清早期　黄花梨螭尾纹条桌

长175 厘米　宽59 厘米　高91 厘米

(原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馆藏)

　　10. 黄花梨子母螭龙双福纹镜台

　　子母螭龙纹体系中，还有螭龙纹中夹带团寿字、团福字的现象，如黄花梨子母螭龙双福纹镜台(图83)，其五扇屏风均攒边打槽装绦环板，上透雕子母螭龙纹。中间一扇上， 大小不一的螭龙组成上下两个福字(图83-1)，双福之意是对夫妻的双双祝福，其四周由多只大小螭龙拱围。

　　螭龙纹线条飞动流畅，圆婉虚实相宜。在家具的螭龙纹中加入“福”或“寿”字符号，年份相对偏晚，为清早期后段。

　　屏风的各个出头均圆雕螭龙龙首，搭脑两端为回首螭龙， 其中央为宝珠(火珠)纹式样，凭空而立，引发视觉向上。

　　宝珠(火珠)纹被明式家具吸收使用的时间较晚。这也表明此器制作时间已进入清早期后段。

图83　清早期　黄花梨子母螭龙双福纹镜台

长30 厘米　宽30 厘米　高66 厘米

(北京保利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11 年春拍)

图83-1　黄花梨台上的螭龙纹组成的两个福字

　　11. 黄花梨子母螭凤纹闷户橱

　　在子母螭纹体系中，不仅有子母螭龙纹，还有子母螭凤纹， 如黄花梨子母螭凤纹闷户橱(图84)，闷仓面板、抽屉面板均雕子母螭凤纹。

　　仔细分析后，两组图案应视为子母螭凤纹。其小螭凤如鱼， 尖嘴应为凤之特征。大螭凤张口训斥小螭凤。两处的大小螭纹以将小凤纹缩小至极为特征。纹饰相同者还有现藏上海博物馆的王世襄、庄氏旧藏之黄花梨子母螭凤纹闷户橱。

　　如果说以凤纹为标志的女性财产意识突破人们旧的习惯思维，那么大小螭凤所表现的苍凤教子之意，同样具有颠覆性。

　　父权社会以“子不教，父之过” 为常理，教育的权利和责任是男性的，但子母螭凤纹告诉我们，明清时期也注重女性对后代的教育，明代已存在的子母螭一词也透露着同样的含义。

　　当然子母螭凤纹也含有与螭凤纹一样的女性象征，应为女子妆奁之具。这种黄花梨闷户橱、衣架、盆架等卧房用具， 常常是境况较好的女方陪嫁。

图84　清早期　黄花梨子母螭凤纹闷户橱

长112 厘米　宽58.4 厘米　高88.9 厘米

(纽约苏富比有限公司，2009 年3 月)

　　12. 黄花梨子母螭凤纹脸盆架

　　黄花梨子母螭凤纹脸盆架(图85)中牌子上透雕螭凤纹(图85-1)，面目凶猛，表现为苍凤教子 寓意。尽管纹饰图案上仅有一只螭凤，但根据明式家具的大小螭龙纹的形态，这种大嘴贲张的形象就是教子的简化表现。

　　在纹饰简化调整机制下，明式家具个别作品偶尔仅雕一条螭凤或螭龙，此脸盆架中牌子纹饰即是。

图85　清早期　黄花梨子母螭凤纹脸盆架

宽56.6 厘米　高170 厘米

(选自叶承耀：《楮檀室梦：攻玉山房藏明式黄花梨家具I》，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

图85-1　黄花梨脸盆架中牌子上透雕的子母螭凤纹

　　张辉简介：

　　毕业于山东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先后任职河北省博物馆、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后，在北京多家出版社任策划组稿编辑，并创建北京紫都苑图书发行公司。著有《曾国藩之谜》（经济日报出版社），整理《曾国藩全集》（中国致公出版社）、《中国通史》（中国档案出版社）、《中国名画全集》（京华出版社）、《古董收藏价格书系》（远方出版社）等著作。从2000年开始，从事明清家具、文玩古董收藏和研究，现为三家专业艺术媒体专栏作家。将考古学、人类学、图像学、历史学之方法论引入家具研究。2017年出版《明式家具图案研究》，故宫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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