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物自体和现实经验是相隔离的，事实与表达也并非完全一一对应。

　　艺术生产的过程是一场有机运动，不同的角色在不同的立场里对话、博弈，然后呈现出最终的相貌。

　　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于2017年策划了其展览史上最大规模的中国展览，并将参展作品《世界剧场》设置为展览标题。然而在开展前期，展览方却迫于舆论压力，撤下了《世界剧场》《犬勿近》和《文化动物》三件作品。此举一出，观者哗然。

　　这三件作品都涉及到动物表现，其尺度被以动物保护组织(PETA)为首的团体和群众强烈质疑。以其中《犬勿近》为例子，作者使用了几只活的斗牛犬拴在跑步机上相向奔跑，用以表达一些当代艺术观念，但因“虐待动物”而受到公众指责。

　　主办方十分遗憾，表示这是犬类正常的运动量，并且所有的“参演选手”都受到精心照顾，而PETA认为从这些动物的表现看他们显然精疲力竭，并正在遭受虐待。据称有动物竞技教练在参观后购买了四台跑步机用以专门培训，但作品也被认为涉嫌违法的斗犬比赛。最终，作品被取消展出，仅剩的一些作品描述也显得模棱两可、左右言他。

　　艺术家为何被邀请参展，他们原本的作品是什么直观的形式，要表达什么观念，这些艺术源头的问题就这样消磨在了博物馆和公众的语境斗争之中，而失去了本质意义。

　　若仅从运动量和展示方式上看，马戏团的动物恐怕要比《犬勿近》之中的斗牛犬所受“虐待”大得多。但在马戏团中，像《世界剧场》和《文化动物》之中的捕猎和交配行为也不甚合适。

　　公众所质疑的是博物馆一类严肃场合的展览尺度。在新兴艺术形式早已深度发展的今日，活体动物真的不适合以任何形式进行展出吗?此时，我们可以用皮耶尔･于热(Pierre Huyghe)的《无题》来做一个对比。在第13届卡塞尔文献展中，当代艺术家于热展示了一个作品《无题》，在其中构筑了一个包含各种动植物的生态系统，并用一只取名为“人类”的狗来看守作品。

　　实际上，“人类”(狗)在展览期间是可以在园区内自由活动的。《无题》被认为是一件关系美学作品，即用艺术品再现某种现实关系以促生事件或催化社交互动。卡塞尔官方认为，此作品的引入展示了策展方理念的包容和平等。

　　但实际上，该作品的展示也有风险，诸如生态系统的崩溃，对害怕动物参观者的潜在威胁等。

　　《无题》是第13届卡塞尔文献展的标志作品之一，受到很大的关注，而《世界剧场》，在某种意义上与《无题》类似，展示的是自然界的弱肉强食关系，而且有明确的边界，却仍然被撤销展出。

　　为什么这两件作品的命运截然不同?在此，引入一下社会学中场域的观念。

　　场域是某个层面上社会关系的集合。将展览作为场域观看时，艺术家是生产者，观众是消费者，这之中生产与消费的关系，场域朝什么方向倾斜，很大程度上由策展方与博物馆这个“中间环节”把握。

　　让我们回归到古根海姆：世界剧场。策展方孟璐将其定位为中国当代艺术展。虽然秉持着“世界艺术史”的书写模式，但被撤下作品实际上与美国的主流价值取向相左。

　　而且，在对展览的采访中，有纽约艺术家表示，作品选取和作家邀请方面实际上已经脱离了中国本土的视角。这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的传达与接收的断层：策展方试图展示纯正的中国当代艺术现状，但并不为本土观众所接受，甚至要被反对。

　　消费者与生产者在这场展览之中是负向关系。这意味着博物馆方在展览的内容安排和推广上，定位有所偏差，而使得前期宣传和后期补偿上都有所瑕疵——尽管这是最有名的现代艺术博物馆。

　　这并非指责博物馆工作的失误，而是表明博物馆可以有其余的处理倾向，指引观众走近艺术家。所以，是指责还是褒扬，是虐待还是艺术，这是一场不同权利语境博弈的成果。

　　争议的产生，也恰恰表明问题的存在，而艺术的效用之一便是揭露问题，其成果使得某些模棱两可的界限清晰，而最后表现为进或退。在艺术场域之中，生产者——艺术家有较大的创作自由，不用受到潜在观众的约束。而先进艺术具有引领时代发展的作用，就算在后现代环境下，博物馆的定位变得更为广泛。如何在文化差异下进行合理的沟通，对公众的合理引导和意见接纳，并使得展览实质更大范围的体现，这是博物馆不应回避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