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其他民族也有过图画文字时期，但他们后来没有把图画文字作为恒定相对成熟的自成体系的文字而发展下来，也没有把图画文字与绘画艺术建立那么密切的关系，只有中国人把象形取意的文字与象形取意，以及象形取意的绘画高度结合且绵延至今，并不断在这个领域精耕细作、繁衍发展。这是中国传统书画在世界艺术之林独特的一面。

　　毕加索说：“中国人有艺术、非洲人有艺术;但我们欧洲人没有艺术。”

　　我在意大利办展期间去拜访一位佛罗伦萨美院的著名教授，他说：“梅先生，我特别不理解你们中国人为何要到西方来学习艺术，特别不理解你们为何要远渡重洋来我们这儿学习艺术，你们中国人有了不起的水墨艺术啊。”这句话和毕加索当年说的很相似，让我很震撼。

　　绘画的笔意，必须与书法血脉相连。

　　中国画的特殊性，与先贤象形取意象形寓意相关，将书写转换到绘画表现中。若没有，中国绘画就不会有独到性。弱化中国绘画的独到性，弱化书法因素和审美方式，去达成国际性是一种牺牲，是倒退的选择。中国绘画和中国书法的书写血肉相连的特殊关系，便是中国画独特性的表达。

　　西方现代绘画和世界潮流，是在朝东方艺术靠近，可能有人反对，但我认为绘画向书法的靠近，不是绘画的消亡，是提升、是进步。

　　现在的美展，一味的制作，看不见一件写意的绘画。原因：一、笔法的锤炼需要很多年的历练;二、很多评委也不太懂。

　　可不可以借鉴西方，可以;是不是借鉴后更高呢?未必。

　　书画同源，书法是写画的“写”，绘画还有一个是绘画的“描画”。比如唐代、宋代都是描画;而写画是从明以后才走上历史舞台。但往远古看，写画比绘画还早。描画也有好画，比如宋徽宗的《瑞霭图》，意境好、构图好、色调好，是绘画里的好画。

　　有人认为写字无关画画，画画无关写字，都是片面的说词。中国书画里的“写画”，写到八大山人、倪瓒、吴昌硕的境界水平，成了笔笔在写字。黄宾虹先生说：“画法即书法。”写画这个系统，黄、吴是代表，齐是准代表。

　　即便是徐悲鸿这么一位主张西方美学的大家，书法也是很有修养的，他的书法老师是康有为。黄宾虹写大篆，写六国古文字的高度当为二十世纪第一，内敛且淡泊，故而随便画出的石头、树木都太不一样。前面用了什么功夫不为人知，但是到了晚年冲刺厉害。

　　所以，若走“绘画”的系统，可以像阎立本、宋徽宗、张择端一样，了不起。若走“写画”系统，像八大、徐渭、齐白石、吴昌硕一样，先读诗书、写书法、参照碑帖金石文字。中国绘画叫“象形取意”，六朝人叫“搜妙创真”，捕捉物象最生动的点，中国人追求形神兼备，神主宰形，相比形来说，神更重要。

　　中国画以神写形，不追求三维立体，表现“两度半”，当要进入三度的时候又平面了，当觉得平面的时候，又三度了，其特点就是有点“平面”。

　　中国人爱归纳万物为“阴阳”，阴阳五行，“五”这个数字在古易经里是一个神秘数字。

　　以气写形，以气画形。以“气韵求其画，形似在其间”也。用量化、逻辑、实验的思维，没法来理解。纯粹理性不是艺术，纯粹感性也不高级，中国人情理并重。

　　诗意是所有艺术的品质，没有诗意就没有艺术、没有想象力也没有艺术。几十年的艺术教育在不断强化技术，技术重要，但有技术就有艺术吗?黄宾虹、齐白石、吴昌硕、李可染、陆俨少，哪个是艺术院校毕业的?

　　艺术要以诗的眼来看世界以发现美的事物。齐白石画的是他自己的“田园诗意”。真禅意：鱼在水中，鸭在看，蝌蚪在追逐荷花的倒影。

　　“神”是生命典型的特点，例如亲人神态对不对，能感觉到。“神”是生命的、能量的最高体现。“艺术是天地间一点灵气”，石涛画中带水气，心如止水。是什么人，才会有什么样的艺术。制作、肌理、材料与艺术有间接关系，没有直接关系，对中国传统表现方式要有自己的眼光，齐白石的“小鸡”传神，正是在似与不似之间。

　　(作者为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