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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牧溪:一笑寥寥空万古

2018-04-13 10:35:37 那海

  我曾去过天台山万年禅寺。因为牧溪。

  也曾因为王羲之,去过嵊州金庭。是12月份,右军墓边上枫叶红透,却终归是墓冢荒凉,不由也感叹,千载之后,也就如此。

天台山万年禅寺

  喜欢牧溪,就是因为他的《六柿图》。牧溪笔下有“枯淡山野”,他的《潇湘八景图》,展现了比印象派还要早600年的绘画艺术中的光与影。这是来自潇湘地区的湿润之气和空濛之光,如今幸存于世的只有“潇湘四景”。很多时候,我会想去京都。是想看樱花吗?不是。我说,我就想去看看大德寺龙光院的那六只柿子。说起来,也就是六只柿子。

  然而,它们机趣四伏,古意四溢。六个柿子,六种颜色,实为六种墨色,各有不同,各有意蕴,力量相互制约、相互抵消,达到视觉的完美平衡。并非刻意摆设,却紧凑舒缓,明暗虚实,浓淡粗细,高低参差,对比变化。左右两边上的柿子,以不同墨色框起的白,变化微妙。

【南宋】牧溪  六柿图  纸本水墨  29cm×31.1cm

  它被西方学者公认为最好的艺术当然不无道理。它的“随处皆真”,六个柿子随机的摆设,愈久弥真。毋庸讳言,这几枚柿子已经在时光中静止,万古长存。

  就如牧溪,已在美术史上长存,然而,他依然是谜一样的人。生卒年不详,据现存的史料,也只能约略判断牧溪出生在南宋,圆寂于入元后的1270至1294年间。其艺术活动主要约在13世纪60—80年代之际。牧溪曾为万年寺一禅师。善画画,生前却颇受冷遇。他因反对奸相贾似道而遭追杀,贾似道死后,才复出。《五灯会元》卷十八,以及明洪武年间出版的僧人居顶根据《五灯会元》撰写的《续传灯录》卷三十一,记录牧溪:“万年一禅师法嗣。”元代吴大素《松斋梅谱》对牧溪所述稍多。此书在中国已亡佚,日本保存有手抄本,也不载生卒年月,语云:“僧法常,蜀人,号牧溪。……一日造语伤贾似道,广捕而避罪于越丘氏家,所作甚多,惟三友帐为之绝品,后世变事释,圆寂于至元间。”

  万年禅寺在南宋,被列入名刹之列。它位于天台深山之中,道路很是崎岖。我是在六月炎夏,从国清寺边上的小路盘旋开车而上,终于有惊无险,将车开到寺门前。停下车来,竟迎来清风阵阵。寺院寂寥,已无想象之盛。万年禅寺如今也是天台山佛学院,午后静谧,偶有年轻僧人路过,捧经书,步履亦是舒缓。这是当年牧溪驻足的地方啊。

  事实上,我是在寺院找过柿树的。没有看到柿子树,只看到牵牛花缠绕在瓦背上。就像与谢芜村的俳句:牵牛花啊,一朵深渊色。

  总觉得乔治·莫兰迪有点像牧溪。莫兰迪说自己本质上只是那种画静物的画家,只不过传出一点宁静和隐秘的气息而已。莫兰迪一生没有娶妻,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厮守着生活中的坛坛罐罐,用静物演绎艺术的真谛。他的艺术,笔墨俭省到极点,以最单纯、简洁的方式,关注的是一些细小的题材,反映的却是整个宇宙的状态,又给人以极温柔的精神慰藉。如果相逢,他与牧溪应该引为知己吧。

  我总是被这样的人这样的作品打动。都是寻常景致,寻常物件,静静地释放着最朴实与宁静、淡泊的内核。

  有许多学者称《六柿图》是“无缘者无缘,有缘者缘渐”的不可思议的作品,朴素而又扑朔迷离。如果说徐渭的墨葡萄是那种“笔底明珠无处卖”的满腔情绪无可名状的果子,那么牧溪的柿子呈现的却是禅机无限。无论哪个时代,这样触目皆道的作品,一定能走进与它契合的观者的内心。

  牧溪应该是属于“墙内开花墙外香”的一类。宋代,直至元代,在绘画形式语言上,或追求逼真的自然之景,或崇尚文人逸笔草草,牧溪的画特立独行,甚至“用蔗渣、草结蘸水墨,随意点染”,自然不被院体画派所看重,当然也被主流画派拒之门外。况其画作,多为表达平常之物或日常生活,更被视为“野狐禅”,美术史上也几乎忽视了这位被元人评为画作“粗恶”“无古法”“诚非雅玩”的僧人法常。日本现代著名画家东山魁夷于1975年12月在德国科隆进行的德语演讲中,却对七个世纪之前的这位异国故人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牧溪的画有浓重的氛围,且非常逼真,而他却将这些包容在内里,形成风趣而柔和的表现,是很有趣的,是很有诗韵的。因而,这是最适合日本人的爱好,最适合日本人的纤细感觉的。

  可以说,在日本的风土中,牧溪的画的真正价值得到了承认。

  牧溪与镰仓时代同时进入日本的“写意始祖”梁楷比,还是不同的。梁楷,南宋参禅的画家,并非僧人,在南宋宁宗朝担任画院待诏。他好饮酒,酒后不拘礼法,有“梁疯子”之称,画作属“粗行”一派。他的《泼墨仙人图》,是现存最早的一幅泼墨写意人物画,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此画以水墨泼写,笔触简洁,却画尽仙人仙姿。读其画,只觉痛快淋漓,不拘法度,放浪形骸。

  据说牧溪也是个性爽朗,好饮酒,醉则寝,醒则朗吟之人。但或因其经历遭遇不同,牧溪禅画则是法度内敛。身为僧人,其画风简当直朴、高致冲淡、清静流泽,表现的题材和形象却也颇多人间情味。

  牧溪的《写生蔬果图》,绘折枝花果、禽鸟、鱼虾及蔬果等物。如此节奏、韵律的构图,素雅地用墨,似是信手拈来,清新自然,却又深蕴意味,于无画处皆成妙境,于平常之物画出不平常。

  沈周应该是受惠牧溪画风之人,就如我们可以推测,徐渭当年或许看过牧溪的画作。这种墨色虚实浓淡,妍润枯焦,勾写点染,妙造天然……

  牧溪以自己对“水墨”的独特的形式与技巧胜出,那种别具一格,形简神完,用他自己所作的《牧溪上人为作戏墨因赋二首·右鹭》(见之于《南宋六十家集》)的诗句,就是:特画江湖一段清。这正是牧溪水墨独有的面貌与清韵。

  牧溪后来圆寂在报恩寺。圆寂之时,室中唯一矮榻,余无长物,于入寂前清晨,依声律,书《渔父词》,如此,就榻收足而逝。弘一法师临终偈语,“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马一浮则留下“乘化吾安适,虚空任所之。形神随聚散,视听总希夷。沤灭全归海,花开正满枝。临崖挥手罢,落日下崦嵫”的偈语。大凡高僧或大儒,临终偈语总让人顿觉“万物皆空,因果不空”,从而世事洞明,了悟人生。牧溪也是。牧溪所书《渔父词》,就是后人所传的《楞严一笑》,月朗风清,流传至今。词曰:

  此事楞严尝露布,梅华雪月交光处。一笑寥寥空万古。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

  蝶梦南华方栩栩,珽珽谁跨丰干虎。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

  《楞严一笑》,后世僧人多有书写之。有幸见到弘一法师所书,人书俱老,实为无有之境。

  很想谱曲而唱。不知能否如愿。

  这个清晨,坐在书房,想到牧溪,他的《六柿图》还在日本京都,不知何时能有幸一睹真迹。倘若此生见不着,也就这样付之一笑,这一笑,一笑寥寥空万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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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段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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