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房手作 艺术工匠的心底事
2018-07-26 09:49:05 郑成航
胡卫东制古法松烟墨
锦龙堂制各色洒金蜡笺
张灵芝制端砚
张广涛制印纽“鹿回头”
“没有艺术这回事,只有艺术家而已”,这是著名的艺术史家贡布里希在《艺术的故事》中提出的观点。按照这个逻辑,艺术的故事,其实就是艺术家们的故事。在艺术家们身后,有这么一些人,他们是艺术家最直接的赞助者——工匠。
作为实用器具(甚至是消耗品),它们本身就随着作品的完成而损耗、消亡。更由于社会地位的限制,古时大多工匠都在历史长河里失语了,唯有屈指可数的几位,在文人的琐记中得以闪现。明人董其昌曾称赞当时最牛的墨工程君房:“百年之后,无君房而有君房之墨;千年之后,无君房之墨而有君房之名。”如程君房者,能有几人?因此,他们值得我们去发现和铭记。
当代的艺术工匠,多少已经摆脱了身份问题,他们或是恢复绝艺,或是开拓新途。只要手艺还在传承,他们也将和艺术家一样,在历史的深层闪耀。
制笔师:
追摄晋唐人的指尖神魂
我们称擅长书写者为“书家”、熟谙丹青者为“画家”,作文者则每每自称“笔者”。用戏谑的话来说,他们都是“靠笔吃饭”的。那么,又是谁制作了艺术家赖以生存的笔?当然是笔工。
李小平祖籍淳安,所做的毛笔也都冠以“淳安堂”的名号。近年来,李小平一直致力于毛笔文献梳理及古代毛笔技艺研究,并恢复已经失传的毛笔制作方法,复原依据古法制作的毛笔,最著名的莫过于“仿唐代缠纸法鸡距笔”。
“缠纸笔”的工艺盛行于晋唐(也是中国书法的巅峰时期),明代失传,其原理是在“笔芯”(毛笔的笔毫部分)根部以麻纸或丝帛螺旋状束紧,再披上盖毛,将之深纳于笔管。“鸡距”则是指笔头形状粗短犀利,像雄鸡鸡爪后部突出的“距”。这样的毛笔,笔毫弹性十足,书家易于控笔,又其体量巨大,蓄墨较多,便于连续书写,符合唐人书写量大的需求。
为了恢复这种工艺,李小平花了六七年时间来收集各种资料并付诸实践,最终在2013年复制成功。传统毛笔的制作工艺,细究起来烦琐得令人发指,要恢复一千多年前的古法,更是难上加难。而且,李小平的古笔复原“并不仅仅是复制外形样式,而是按照制笔原理复原古笔的物理结构,尽最大可能使毛笔接近古人的法度和书写场景,从而理解那个时代书法的本相。”
李小平并不希望复原出来古笔只能放在博物馆,他希望自己的研究能帮助人们了解技术的源起和本质,再将这种理解渗透于器物中,使优秀传统能够被这个时代所欣赏和使用。
造纸人:
追寻那抹“纸醉金迷”
说到文房用纸,人人皆知有宣纸。事实上,宣纸(尤其是生宣)在书画史上盛行的时间并不长久。旧时,生宣纸大多只是作为半成品,以之为底纸加工成更加精致的纸品,比如蜡笺。
蜡笺工艺在唐代已经初创,即在底纸上涂蜡后加以砑光。至明清时期,蜡笺制作工艺趋于成熟,且极富装饰性,不但色彩多样,还多用金银粉或金银箔描金或洒金,华贵至极。近代以后,蜡笺的制造工艺逐渐失传,幸而今日在上海“锦龙堂”得以复原。锦龙堂创始人俞存荣,系沪上书画加工纸、古字画修复装裱名家。少年时与装裱大师钱少卿相识,并拜师学艺,因之饱览名家手迹,从古画挖补、修复、接笔的学艺过程中,摸透了历朝历代各类书画用纸的脾性。
1993年起,俞存荣着手摸索蜡笺工艺,依托自己修补字画时候获得的蜡笺的下笔手感,独立研究恢复古法步骤。他认为,要做出真正的宫廷蜡笺,必须在三个方面进行突破:染色的原料、宣纸的配方以及手绘的金粉。二十余年光阴,埋头抬头间,俞存荣已双鬓花白,但纯手工蜡笺却在他手中熠熠生辉。
一张洒金蜡笺,制作的全部过程需要13天,最后的步骤“洒金”用的是24k纯金箔,细密地挥洒在纯色的底纸上,“这样的纸永远不会褪色,因为真金永不褪色”。
雕纽师:
释放一枚印石的灵性
当一方玲珑的石印放在手心里时,你的第一反应或许是:用印泥盖出来看看,上面刻了什么字。你或许会没有注意,印石上端趴着一只意态悠闲的小兽,或是一树怒放的桃花,抑或是山水浮雕……在篆刻家下刀之前,雕纽师已经赋予了这方印石十足的灵性。
印纽,亦称“印首”。它最先设置的目的,是为了方便系绳子,好把印章系佩于身。后来最初的实用性发展为具有一定的装饰性,再到独立出一个工艺门类,题材大致可以分为兽纽、博古纽、小品纽、人物纽等。
青年雕纽师张广涛,原是中国美术学院版画专业的硕士。张广涛很早就喜欢接触石头,大学期间便经常辗转于市场、产地、雕刻工作室。“时间久了,有时看到不满意的地方,就自己修改”。学版画的他,拿起刀一点儿也不怵,“一开始就没有陌生感,甚至我第一次刻寿山石就是用的版画刀”。他先从局部修改,再到自己雕刻。最后,他成了职业雕纽师。
印纽的材质主要是叶蜡石,柔而易攻,这让行刀过程十分流畅,“这可以让其所表达的东西更有温度,适合写意”。其次,印石的形制、大小很局限,很考验雕纽师的巧思。“比如说一枚古兽纽正方章,古兽的动态必须合理地布置在一个正方形台面上。生活中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很少摆出这样的姿势,而这种姿势又必须尽可能自然,不做作、不僵硬。”而一件好作品,则应该是“石材与工艺的结合非常到位”。
关于雕纽这门小众的手艺,张广涛认为从业者应该回到初衷,追求印纽、石材、篆刻三美结合,“今后的方向可能是雕刻家与篆刻家有更多的交流碰撞,如何让印纽与印文呼应,如何与石材呼应,三者紧密结合。”
制墨人:
唤醒黄山深处的“松心”
今人多习惯于用墨汁写字,用不完便置之,不出几日就发臭,“墨香”这个词似乎成了某种客套。王羲之的书论里说:“夫欲学书之法,先乾研墨,凝神静虑,预想字形大小……”,“研墨”竟是学书的第一步。事实上,研墨写字作画者虽然少了,却从未消失过;制墨人守护至今的墨香,从未断绝。
胡卫东是安徽制墨业有名的“万杵堂”掌门人。胡卫东复原、开发过不少高端墨品如 “御墨”、“苏麻”、“选烟”等,但他更愿意谈的,还是一锭传统松烟墨。松烟墨即以松木烧出烟灰为原料的墨。“古人制松烟,原料必须采用生长于山腰至山顶一带、山石较多且向阳的松树。”这样苛刻的条件,是因为这样的松木油脂成分较高,墨的光泽度更佳。“烧烟的窑,有卧窑、立窑两种,松木在窑内燃烧后,烟灰会自然分层,积累在不同的区域。最好的烟叫‘远烟’、‘顶烟’”。此后,烧出的烟灰还要沉淀一年以上,去除火气。“只要这样做出的松烟,才具备黑、润、厚、透、亮这五个优点。”明清以后,由于原料不足,松烟墨的质量下降,逐渐为油烟墨取代。如今,胡卫东所用的原料,大多是黄山山间早已折断沉积的“松心”。“每年最多能做出10~12斤松烟,顶烟只有一斤半”。
胡卫东出生于制墨家庭,黑、脏、累是他对制墨业最初的印象。“十七岁那年,我被动随父亲学制墨,觉得人生枯燥而灰暗”。久而久之,枯燥而灰暗也像上佳的“顶烟”那样,厚润灵动起来。点烟、制胶、熬胶、配料、杵打,胡卫东皆亲力亲为,“当年朋友为我立堂号‘万杵’,这是制墨杵打之功,杵多而墨和且坚,回首以往,想人生亦如此,不经千万,焉得精进。”
制砚师:
打磨那一方静穆温厚
作为文房四宝中唯一的“非消耗品”,一方砚与一个人,可以默默相伴、契阔终生。因此,砚也几乎成了文人案头的宠物,承载了最多的情感和寄托。这一方情感的载体,就是制砚师创造的。
端州制砚师张灵芝,继承祖传手艺,以砚为业。“小学开始,放学后做功课和帮家里打磨石头是同等重要的。” 砚台的样式有正形砚和随形砚两大类,有名的形制有箕形、辟雍、抄手、平板、淌池、门字、仿生、天趣等。他说,砚是文房重器,其基本功能就是研墨,本质属性就是实用。“针对这个基本属性,就有了对错,是非之分。是不是砚,是不是好砚,首先就要看它是不是能研墨,是不是利于研磨,其下发是否优良。”
“下发”指的是将固体的墨块转化为液体墨汁的功能。发墨快则需要砚石有一定的粗糙度,但过粗则会损伤毛笔;而砚石太光滑又难以下墨。上好的端砚就能完美地满足“发墨快”和“不损毫”两个要求。制作端砚的原料石矿称为“坑”,端砚中的上品为老坑,坑仔,麻子坑。其中老坑最为名贵,就是因为其“下发”性能之优。
当然,在实用之外,工艺和审美也是其重要属性。“砚以典雅端庄、规整稳重、静穆温厚为上。忌有雕无砚、繁复不精,因为砚台有其特性,砚雕也就有了其独特的灵魂”。张灵芝认为自己还处在学习、实践、摸索的阶段,首要任务是传承和完善技术:“传承不透,不要想着创新;技术不精、工艺不达,不要想着艺术,否则就是笑话。”
(责任编辑:王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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