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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一)丨香港的窄

2018-09-09 17:03:49 卢晓峰

ARTIST LU XIAOFENG

卢晓峰简介

  卢晓峰

  1977年生于山东,1999年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获学士学位,2003年毕业于中央美院国画系第一工作室研究生课程班,2006年获山东艺术学院意笔人物画教学研究硕士学位,2010年获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创作实践与理论研究博士学位。现为山东艺术学院美术学院副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香港的窄

  香港的躯壳是瘦弱单薄的,同大陆地大物博的宽阔躯体并置,它的窄就在全方位上展示出来了,包括视觉、触觉、感觉和听觉的。从机场大巴迈下,拖着行李箱,推着赖在婴儿车里的女儿,望着行人匆匆的轩尼诗道,不觉有些失望,香港就是这个样子?狭窄的道路,我在大巴上一步便由行车道迈入了人行道,一系列的单车道,机动车道如此,人行道也如此,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的让你在情绪上、身体上都难以适应。大巴、的士、私家车几乎和行人比肩接踵,彼此身上的味道都可以嗅见,那是一种略带陌生的由汽油、电、灼热阳光、汗、听不懂的粤语、英语、印度语和香水混合而成的味道,尤其是那略带诱惑的邂逅香水味,在此后的地铁、商场、夜色阑珊的街上都会不期而遇,无法言语述说的一种愉悦、甜蜜会散开在一段段狭窄的路上,或日间,或夜晚。

卢晓峰 《灵魂游离》 2015年

尺寸:225×225cm

  寸土寸金是这个城市无奈的现实,土地资源的贫乏,让香港只能往小里走,只能适应小的感受,住房小、酒店小、商场小、餐馆小、车小、卫生间小、马桶小、水杯小,等等等等,一切都小,最后人们发现只能把自己也变小,才能与这些环境和事物相协调。所以,当我这个由另一种价值观主宰土地上的人空降这儿之后,意识里开始会不自觉的带着点天朝大国俯视藩属小邦的傲慢了。在天朝,房子面积不是按平尺,而是按平米算的,不到三百平都不敢叫大,卫生间能散步是人们的向往与追求,车子要加宽的,要L的,大城市马路要十车道十二车道甚至更多的,没有最宽,只有最最宽。那里的人是大的,身高、体重、面积、密度都是大的,由此带来了欲望的增大,欲望把原本可大可小的东西,或者是本该小的东西人为变大,一瓶酒,一个月饼,甚至是一粒药丸通过无数层的反复包装变成了几倍甚至几十倍于原大的体积,只因这样的效果更加好看,更加脱离实质,让送和收的人觉得它有更大的价值,自然的,互相也都有了更大的面子。其实,何止是一般物品呢,任何东西,包括一个概念,一种意识,或者更具体一点,一件艺术品,在利与欲的驱使下,可以被膨胀成无限大的一个泡沫。一个艺术家,经过各种学术评论、软硬平面立体海内海外媒体等等一系列的粉刷装饰,层层包装,成了一个巨大的彩色气球,腹中空空,外表铮铮,只有在大太阳的强光照射下,才能露出掩在层层皮袍下的那个小来。香港的小是务实的,资源的相对有限让它始终保持了节约的美好品德,如果说住房、交通、街道、广场等的小是无奈之举的话,那么在这个以奢侈品流通著称的自由港里,商品包装本应极尽奢华,但我们看到的恰恰相反,许多商品外观朴素、简单甚至是简陋,让我们惭愧的是,这种略显寒酸的包装下鼓出的却是一个质量、信誉的大,是一份未被地沟油、瘦肉精、苏丹红、避孕药及渗透于各个行业中那些肮脏、阴暗、危险所污染的安全与放心。在这里寸土与寸金是紧密相联的,去房产公司大玻璃墙上一看会吓一跳,任何一套小小的住房都足以让大陆靠工资生活的人奋斗上百年乃至几百年,如果把平尺的价格折算成平米,即便我们的有钱人也会在这样一堆天文数字前面露矜持,当时我的脑子里就迸出了这样一个念头——-香港难道没有穷人吗?如果有,他们住哪?这里的生活成本完全是资本主义式的高,工资也是资本主义式的高,我的数学不好,如何换算他们与我们收入与支出相较所得的幸福指数是个费脑筋的难题。

卢晓峰 《Charlene-Dungan》

2016年 尺寸:310×225cm

  整个香港是陈旧、落伍的,这体现在它的建筑、道路、桥梁等一系列基础设施上。曾经让我们在90年代香港电影中惊奇、赞叹、憧憬过的那些摩天大楼、双层巴士、路边霓虹闪烁的广告牌、水果摊、栏杆、大排档,今天看来是如此的平凡甚至土气。铜锣湾、尖沙咀、九龙、中环、湾仔等等这些引发过我们无数遐想的地名,在经过了初遇的小小的激动后便普通成了一个地名,成了与经十路、文化东路、阳光新路一样纯粹的地理概念,再无心理上的任何波澜与涟漪。香港外貌的真实与想象中的差距是如此之大,曾经的向往都成了失望,在内地飞速变换的城市面貌前,这个在情怀里陪伴了我整个青春期的城市成了一个怀旧的载体。夜里十点多,带着些旅途的疲惫,我从店铺栉比,喧嚣嘈杂的街道拐入了一条小巷,这里同样的热闹,是属于香港本地人的热闹。它与前者不同,前者是属于白领,属于游客的,是充满商业气息的,而这条远望略显寂寥的小巷里充斥着港人的慵懒与他们的真实生活。小餐馆外坐在一排排塑料椅子上的人们手里拿着啤酒瓶,老旧的霓虹广告牌上沾满了油污,水果摊上码着小小的一堆堆火龙果、芒果、番石榴、桃子,还有释迦、蛇果以及众多叫不上名字的水果,远望去,窄窄的街道里有了我们记忆中90年代的味道。

  香港的陈旧展示在一幢幢高高低低的大楼上,说是大楼,不如说是高楼,因为按现在的眼光来看,它们实在算不上大,相对就显得高些了。水泥墙面上的老旧空调机、管线、涂鸦文字、图画,以及写着通渠的修理下水道的小广告都沉默的言述着这个城市的老旧。层层叠叠如废旧纸盒堆砌起来的握手楼,一根竹竿便可成为两家之间便捷的运输工具。狭窄道路两侧满满的排列着一间间窄窄的商铺,门挨着门,门里的货物一层一层挤压在一起,杂乱而拥挤。一排亮着各色灯光的商铺在它上面十几层灰色楼房压迫下愈显矮小,远远望去,如火柴盒般潦倒。中环的路是宽的,但那是仅就香港而言,是一根女士香烟放在了一盒火柴中的宽。大楼由于占地面积有限,无法在横向上扩展,只能拼命纵向生长,于是有了一幢幢的高层建筑,由于它们的高,使得整个街区的平面与立体比列失调,街道便愈发显窄了。码头上堆积了如山的集装箱,绵延数里,块块极具秩序感的立方体把岸与航道明显的划分开来,水面便显得宽了。香港的窄到了寸土必争的地步,曾路过一座用作墓地的小山,由底到顶,密密麻麻摆满了浅灰色的墓碑,壮观、震撼!对面更高的山上则伫立着许多各色各式的建筑,其中不乏高楼大厦,最奇怪的是在山顶至高点上居然建有私人宅邸,不知道风水师们是怎样看的,没有靠山,没有护山,没有龙脉,这些巨富们难道没有付给他们足够的银子?离人与现世人和谐共处在一所,白天晚上走个亲戚,看个朋友的应该都方便一些吧。

卢晓峰 《忧伤》 2017年

尺寸:292×105cm

  香港的窄是由其它东西的丰富与宽映衬出的。或许它本不应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它还是最初那个渔港,由那些本地渔民生活其间的话会过得闲适而宽余。地理、历史、政治、经济等一系因素催生出了这个经济发达,物质极度充裕的花花世界。在那些陈旧的老躯壳里流动的都是最年轻、最时尚的青春血液,电影、服装、音乐、发型、流行风格等等等等,都是通过这些锈迹斑驳的管道贩卖到了北京、上海、深圳的摩天大楼里,然后再倒手到东北、西北、中原的省会、地级市、县级市甚至乡镇和自然村中。资本、现金、商品、欲望不停步的流转其间,仿佛柔软晶莹的汽油游走于坚硬的汽车部件之间,带动着香港这座巨轮高速飞驶。店铺、街道、海港、码头由于堆积了过多的货物而显得狭窄,维多利亚港里不时驶过的巨轮衬小了港湾,也衬矮了港边的摩天大楼。由参照物的大,衬出了实体的小,就连香港本身都是如此。湛蓝的海水,无尽的天空,视觉的清晰性和自然空间的开阔性导致了它们所笼罩的这个岛城在视觉和心理上的小。

  生活节奏在这里是紧凑的,满街人群悠忽而至,又悠忽而散。地铁站台上经常会魔术般的突然涌出铺天盖地的人潮,转瞬间又消失无踪,列车远去的声音将巨大的寂静遗留下来,让人怀疑刚刚的热闹是否真的发生过。每当人行道上绿灯亮起时,便会有细密紧凑的铛铛声想起,意在催促行人快些赶路。当这种铛铛声不停的响起在各个路段、各个时段时,就超越了原本的含义,成为一种具有象征性的发条,它会时刻提醒在港的每一个人,时间、时间、时间,也许这就是这个浮城为什么会步履如此仓促的原因吧,它的繁荣,它的高效,来源于根置在个体体内那根发条的敦促。我偶尔会想,如果国际环境或者国家政策变化了,香港这个孤岛是否还会具有如此蓬勃的生命力,它的未来可以走向哪里?由地理、经济因素所带来的窄能否变得宽起来呢?时间过去了很久,许多有关香港的印象都已逐渐模糊,只有那不停地铛铛声还响在记忆里,加上窄这个词,抽象成了这个城市在我脑子里的固定概念。

卢晓峰

2014年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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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思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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