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摄影大师陈复礼:一代巨擘诗影凡心
2018-09-24 14:51:51 丁遵新
陈复礼
中国当代摄坛一颗耀眼的巨星陨落了!
9月11日,著名摄影家陈复礼先生在香港仙逝,享年103岁。令人深感悲伤,扼腕叹息。
陈老和台湾摄影大师郎静山齐名,且同享一百零三仙寿,难言巧合,实则天意。
郎老开创中国传统的画意风光摄影之先河,以“集锦摄影”称著。陈老则是链接传统与现代,画意与纪实并举,开创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画意摄影新天地,臻临中国当代画意摄影之巅峰。
“诗影凡心”的由来
2005年,由香港中国旅游出版社编辑出版大型画册《陈复礼·诗影凡心》 ,融作品精选、图像传记、文论为一体,比较全面地展示了陈复礼先生的生活道路、摄影创作思维、艺术风格形成与发展的过程,为我们解读“陈氏风格”提供了新的参照与视角。
当为画册立名时,我们提供了好几个方案,诸如“镜影诗心”“诗影澄怀”等等,征求陈复礼先生的意见。他略加思索,即提笔改为“诗影凡心” 。 “诗心”“凡心”虽仅一字之差,其境界却大不一样。
表面看来, “诗影”与“凡心”似乎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其实,就陈氏风格而言,其“诗影”与“凡心” ,好比是一枚金币的两面,二者相辅相成。
诗缘情,只有入世才能出世;只有关爱凡夫俗子的热心肠,才会有追求美好人生的情怀。陈复礼先生的“凡心” ,概而言之,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
陈老素有“摄坛王维”的美誉,对他作品的评价,更多的是“诗情画意” “诗化意境”“镜中诗心”等等。这可能和人们历来比较重视他的风光作品分不开。综观《诗影凡心》集纳的全部作品和文论,特别是黑白篇的“关爱人生”和彩色篇的“多彩人生” ,我们不难发现把陈氏风格笼统地定位为“诗影凡心” ,比“诗情画意”更为贴切。
陈老的“诗意风光”与“花鸟传神” ,确有其独特之处,但社会生活题材的纪实方面也是别开生面。尤其是他早年在越南、老挝、柬埔寨等地拍摄的黑白纪实系列,影像品质与人物情态俱佳,艺术感染力极强,可算得是当年黑白纪实摄影的经典之作。
陈复礼作品《战争与和平》(1951年摄于越南)
“画意与写实结合”的艺术主张
早在上世纪60年代,陈老就提出了“画意与写实结合新风格”的艺术主张,当时正处在英国的“纯粹画意”在香港占绝对统治地位的时期,这需要良知、见地,更需要勇气。陈老的“结合论”浅而言之,一是主张用纪实的方法追求画意,用画意的眼光完成写实;二是社会生活纪实与山水风光题材的并重。实际上他的“结合论”的精髓是走自己的路:相对于国际而言是坚持民族特色,相对于艺术创作而言,就是坚持自己的艺术个性。
长期以来,陈复礼在吸取中国传统文化精华、走向现代、实现个人风格与“中国特色”完美结合的方面,不仅摄影创作成果丰厚,而且具有清醒的理念,也探索出了一条成功的道路。面对常见的山水林泉,他总能找到自己的独特感受,找到相应的形象语言,既是个性化的,又具有东方的神韵和中国人特有的情调。
陈老风光作品里的诗情,并不是诗句的图解、诠释,而是诗意的审美、自然的诗化;就画意而言,更不是对具体画面的模仿。具体来说是一种空间意识,是大自然的节奏与和谐,深而言之也是一种情愫。这诗和画同样都是摄影家心灵所映现的充盈中国人文精神、人格情操和人生理想的境界。其山水风光作品注重抒发个人胸臆,确有“如诗如画”的特色,不过这“诗”和“画”也充盈着海外游子对于家园的浓浓情怀。他热衷于探寻和推介张家界、九寨沟、周庄等景点的风光,且甚受社会公众的赞赏,当地政府还曾授予“荣誉市民”的殊荣。
“为生民立命”的心迹
摄影作品的基调总是和摄影家的情感经历密切相关。陈老年少时期家道中落, 19岁便背井离乡,漂泊海外谋生,转战商场,历经战乱,饱经风霜。丰富曲折的生活经历,使他对于人生有更多的感悟,对于生活底层的百姓有更多的同情,对于劳动者艰辛的生活与命运有更多的关注。这些作品是生活的真实写照,也是摄影家自我情感的抒发。陈复礼早期的黑白人物作品,注重形象的典型性和形式的完美,后期的彩色人物摄影,更多的是随机捕捉,不拘一格;早期较多的是对于劳苦大众的关爱与同情,后期的人物作品除了对于弱者的关注以外,更多了一些对于世间不公的愤激与讽喻。
由于陈复礼的人物作品力求形神兼备,以情感人,在写实中融入了审美创造,既注重人物真情实感、环境氛围的把握,又注重光线、影调和画面结构的处理,因此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在他众多的代表作中,黑白摄影占有相当重的分量,如《战后》 《艰辛》 《喜雨》 《渔家乐》等等,时隔数十载仍感人至深,真可谓“凡心”不凡。如果我们不是以WPP (世界新闻摄影比赛)的图像语言作为唯一的评判标准,陈老在20世纪90年代拍摄的《九斤老太》 《荣归》等,其形式和意味都颇值得品评。
20世纪90年代以后,由于陈老年事渐高,花卉禽鸟之类的题材渐多,但“凡心”不老,常常是感物言志、借题发挥。许多为常人所忽视的景物,如残枝败叶、野草闲花,摄影家却能见人所不能见,别出心裁,言人所不能言。或托物言志,或旁敲侧击,或以自然形象比拟人格情操。如“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的《残红》 ; 《不染》的荷花;公鸡追啄蜈蚣的《除恶务尽》 ;“扫云扫雾真吾事,岂屑区区扫地埃”的风中芦苇; 《未忍别故枝》的墙边败叶;绽开在岩缝中的《小花》 ;猫头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何必认真》等等。至于面对老两口的象棋残局,他的联想是“起士” (启用知识分子) ;面对街头老妪伸出的四根手指和茶馆老者的缄默不语,他的标题是“四十年来家国”“多少事欲说还休”等等,都充分显示出摄影家忧国忧民的一片“凡心” 。
《南北行者八十自述》更是摄影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极好注脚。那些幽默诙谐、妙趣横生、貌似游戏的文字,实际都是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言,爱国爱民之心跃然纸上。他对于“大师”的头衔的回应是“莫名其妙”“百思难解”,而为了改革开放的美好前景,却愿“三跪九叩,为民请命” 。文末题注的“吉夜脱稿于香江忘忧阁,时电视正播包青天高呼‘开铡’声中”,更是意味深长。
陈老在摄影领域成就斐然,世人瞩目,但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位摄影“业余爱好者”,身居商海,但学养深厚,毕生酷爱摄影。回顾他在摄影方面的深情投入,他的勤奋执著,他的艰辛勤勉,他的勤奋求索,令人不能不为之赞叹、动容。
陈复礼作品《搏斗》(1967年摄于越南)
诗意风光新天地
数字高科技时代,生态保护、回归自然,日益成为人类共识,大众摄影文化勃然兴起,面对共享绿水青山的愿景,具有中国特色的画意摄影重新向我们走来。陈老提出的“画意与写实相结合”的艺术主张,在具有独特个性和中国特色的风光摄影方面的造诣和成就,为我们提供了极为珍贵的参照信息。
当年,正是陈老的诗意盎然的《漓江早渡》让我萌生撰写《陈复礼传》的念头。“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 ,绿水青山,倒影如画,一叶小舟,一顶红伞,令我不禁惊叹:原来照片还可以拍得这么美!上世纪60年代,可是摄影必须“为路线斗争服务”的岁月啊。陈复礼的画意风光唤醒人们对大自然美的浓浓诗情。重读陈老一系列洋溢着诗情画意的山水风光作品,有对大自然美的憧憬,更多的是对于陈老诗心的钦佩与眷念。
“陈氏风格”的启示
“陈氏风格”的特殊贡献,在于以大量的既具有艺术个性又具有中国气派的佳作丰富了摄影艺术宝库,也为当代摄影艺术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启示:民族魂、个性化。
陈老的遗作,无论是如诗如画的风光作品,还是生动感人的纪实写真,都是当今中国摄影界难得的一份珍品。陈老的风范与艺德更是当今摄影界一份宝贵财富,值得细细研究、传播、共享。
“陈氏风格”在漫长的60年历程中,不断有所发展、有所嬗变,但不变的是“凡心” 。
诗影长存,凡心可鉴。在大众文化和现代语境中再度解读陈老的“诗影凡心”似乎别有深意。
(责任编辑:王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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