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安纳托利亚文明
2019-01-15 09:39:22 蒋家瑜
青铜时代东西方文明的交流与互动往往因为文献和材料的缺乏而被忽视,但随着近年来国内外学术界对古代安纳托利亚文明研究的深入,东西方早期文明交流的图景得以逐渐显现。安纳托利亚半岛(大致相当于今土耳其共和国的领土)是欧亚大陆交通的必经之地。自古以来,它就是东西方文明交流与碰撞的“前沿阵地”,在古代丝绸之路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安纳托利亚青铜文明的源头最早可追溯到本土的哈梯文明。公元前2500年左右,本土居民哈梯人在半岛中部建立了一些邦国,他们在几乎同时代的两河流域阿卡德王国文献中被称为“哈梯国”。哈梯人采用两河流域地区的楔形符号书写自己的语言,目前所发现的哈梯语文献主要出土于赫梯王国首都哈图沙城(今土耳其的博阿兹柯伊地区)。当外来的印欧赫梯人进入安纳托利亚半岛并建立政权后,哈梯文明因逐渐融入外来的赫梯文明而随之消亡。
公元前三千纪晚期印欧民族进行了一次大规模迁徙,其中印欧赫梯人进入了安纳托利亚半岛。两河流域的亚述人曾于公元前19—前18世纪在安纳托利亚半岛从事商业贸易,他们在文献中记录了不少赫梯人的名字。赫梯人最初建立了一些小的据点,后来发展成为城市和邦国,其最早的邦国是“库萨腊王朝”。当哈图西里一世定都哈图沙城后,赫梯王国的历史(约公元前1650年—前1180年)才正式开启。在古代近东地区的国际交往中,赫梯王国不仅灭亡了古巴比伦王国,还与埃及法老鏖战于叙利亚地区,成为古代近东地区的强国之一。不过在海上民族入侵等多重因素的打击下,赫梯王国最终难逃衰亡的命运,赫梯文明也随之灭亡。
在民族迁徙浪潮中还有一支被称为卢维人的印欧民族,他们进入了半岛的西部和南部,建立了一些小国,例如赫梯文献中常常提及的阿尔扎瓦王国。卢维人所使用的卢维语既有楔形符号形式也有象形符号形式,而在赫梯王国灭亡后,卢维文化及其象形文字延续到了铁器时代,并对叙利亚北部地区产生了重要影响。近年来随着卢维语及其相关文献研究的深入,国际上已经有不少学者将其称为卢维文明。
胡里人建立了米坦尼王国(公元前1500年—前1250年),其鼎盛时期囊括了半岛的东南部、叙利亚北部和两河流域北部,他们所用的语言是楔形符号书写的胡里语。米坦尼王国趁着赫梯人与亚述人的衰落之际发展成为古代近东的强国之一,但随着赫梯人和亚述人的再度崛起,米坦尼王国被不断蚕食,胡里文明也随之衰亡。
哈梯文明、赫梯文明、卢维文明以及胡里文明一起构成了安纳托利亚文明的整体,它们虽在时间上偶有重合,地域上分布不同,但在赫梯文明的主导下形成了多文化并存、多文明融合的形态。一方面,赫梯人在对外征服以及政治统治中,吸收了被征服和被统治地区的文化,例如赫梯王国先后吸收了哈梯人、卢维人、胡里人等民族文化,其都城也因此出现了同时使用八种语言书写文献的“国际化景象”。另一方面,各文明之间也相互交流和学习,例如卢维文明下的阿尔扎瓦王国国王就曾用赫梯语给埃及法老写信,而赫梯人征服胡里人之后,赫梯王国的文化又一度呈现出胡里化的倾向。因此,安纳托利亚诸文明是在自觉或者不自觉的过程中完成了文明间的交往与互动,它们不再单纯地属于某一个民族的文明,而是经过消化、融合、再创新等一系列过程后的文明,也因此更具开放性和创新性。
从总体来看,安纳托利亚诸文明在东西方早期文明的交流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媒介角色。首先,古代两河流域文明通过亚述人的商业活动传播到安纳托利亚半岛。自公元前2000年开始,亚述人在安纳托利亚半岛建立了名为“kārum”的贸易据点,他们在两河流域与安纳托利亚之间从事着锡、羊毛和金银铜等物品的商贸活动。赫梯王国建立后,历代国王的征战以及政治外交等活动也加强了两河流域与安纳托利亚之间的联系,例如穆尔西里一世攻占巴比伦、苏皮鲁流马一世迎娶巴比伦的公主。因此,不少来自亚述和巴比伦的书吏、工匠和医生等频繁地出现在赫梯王国的文献中。此外,胡里文明在两河流域文明与赫梯文明之间也发挥着媒介作用,两河流域的一些文化首先被胡里人学习,之后再间接地影响了赫梯人。
其次,古代埃及文明也对安纳托利亚半岛产生了重要影响。古埃及的法老们曾与胡里人和赫梯人在叙利亚地区发生利益冲突,最为典型的即是埃及与赫梯之间的卡叠什之战以及战后所签订的“银板条约”。埃及与赫梯之间的“战或和”都大大地促进了双方的文化交流。我们在考古遗存上就发现了不少双方文化交流的例证,赫梯王国的斯芬克斯雕像明显就是向埃及人学习的结果,而在双方的外交书信中也多次记载了埃及法老曾派遣医生前往赫梯王国的事件。
除了古代东方文明,来自西方的文化也对安纳托利亚半岛产生了重要影响。作为印欧民族中的分支,赫梯人、卢维人等民族都自带了印欧文化的烙印。有学者认为印欧民族迁徙的路线之一是从巴尔干半岛经由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达达尼尔海峡进入了安纳托利亚半岛,倘若这一观点得以进一步证实,那么在其迁徙过程中,必然会把西方的文化带入安纳托利亚。国内外学者的研究已经证实,赫梯王国文献中出现的“阿黑亚瓦人”很可能就是希腊文献中的“阿卡亚人”,即荷马史诗中所指的希腊人。以阿黑亚瓦人为代表的西方迈锡尼文明对半岛西部进行了军事骚扰,并与赫梯王国争夺过阿拉西亚地区(今塞浦路斯岛)的控制权,不过战争、政治外交等活动在客观上促进了双方的交往与联系。
安纳托利亚诸文明不仅学习和借鉴了东西方文明的优秀成果,随着自身文明的发展,还对东西方文明施加影响。首先,哈梯文明、赫梯文明和胡里文明都对东方文明存在着一定程度的影响。哈梯人的冶铁、石料建筑等技术不仅通过亚述人的商业贸易得以外传,还被后来的赫梯人继承、改造并通过军事和外交等手段传播到了两河流域、叙利亚乃至埃及等地区;赫梯人和胡里人的战车、驯马等军事技术以及宗教文化也在相互融合后对古代东方文明产生了影响。其次,胡里文明和卢维文明对安纳托利亚文明的西传发挥着重要作用,不少西方学者将出土于赫梯王国都城的胡里人文献《库马尔比神话》视为古希腊《神谱》的源头。近年来,不少语言学家开始尝试使用胡里语和卢维语去解读克里特岛出土的费斯托斯圆盘,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展。
由此可见,东西方文明间的交往与互动自青铜时代就已经开始,尽管诸文明存在着发展程度不一、文明形态各异等特点,但在文明交往和文化交流之中,它们互相借鉴、共同成长。青铜时代的安纳托利亚文明,不仅内部之间发生着明显的交往和互动,作为一个整体对东西方文明之间的交往与互动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安纳托利亚诸文明作为东西方文明之间的重要媒介,开放性地吸收了本地与外来的众多优秀文化因素,经过自己的消化吸收后又对东西方文明产生影响。因此,古代安纳托利亚文明堪称是东西方早期文化交流的使者。
(作者:蒋家瑜,系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王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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