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墨流兴——毛冬华“观海望京”水墨作品展印象
2019-06-20 14:03:15 王一川
画家毛冬华的“观海望京”水墨作品展,给了我一次未曾预料到的新颖别致的美学冲击,因为此前我还从未亲眼目睹过这样的水墨画。不过,奇怪的是,这种冲击之下的我,不仅没感到陌生,反而逐渐产生一种久违的亲切感,甚至仿佛自己就一直在等待这样的作品似的。我好像等待的是,一种既携带中国古典感兴蕴藉而又能直面其在现代遭遇流散命运的绘画作品。这次中国美术馆之行真是不虚此行。
一、“望京”系列
首先看到的是刻画北京故都风貌的“望京”系列水墨作品。这八幅画一律用传统水墨画中的圆形构图,宛如一面圆形镜子,映照出故都风景;同时,这种圆形构图又能让人联想到中国传统“中和”“和”等价值观。独创的淡墨构型法的巧妙运用,让人产生出类似观赏镜子中反射的故都风景时特有的朦胧感受:北京城的故都风貌,好比“镜中月”“水中花”,远观时仿佛实实在在,但握手已违。《紫禁清影》选择了人们常见的故宫标志性景观之一的故宫角楼的一角,但不仅朦胧奇幻,而且直向左边歪斜着,让人难免生出它正摇摇欲坠的感受。《雪漫京华》刻画的是漫天大雪下故宫中一排排中式屋顶的整齐而又凝冻的面貌,好似在叹息这种古典遗产在现代的必然宿命。其近景已经初现朦胧意味,从中景起到远景,渐次弱化地越来越趋向于让淡墨中的屋顶意象只留下依稀可辨的模糊轮廓。《天坛稀音》虽然画出了祈年殿的景观,但又让人难以聆听到它祭天和祈祷时的庄严声音。“稀音”,让人想到的是“大音希声”之“希”:美好的声音已变得淡远而稀少了。同理,故都风景虽好,毕竟已是古典传统之依稀可闻的遗韵了。
不过,另有两幅作品却是刻画当代北京建筑风景的。如果说,《殿堂祥云》让中国美术馆的仿古阁楼式黄色琉璃瓦大屋顶建筑呈现出与故宫角楼相近的古典传统景观还不难理解的话,那么,《剧院魅影》就干脆把国家大剧院本来的洋派风格给中国化了。它以圆球形构图模拟出大剧院本身的巨蛋型构造,正中的平行线则模拟出巨蛋型建筑本身上半部实景与下半部水面倒影之间的相互映照景观,同样位于正中的纵向曲线则再现了大剧院本身的曲线,给人以古典传统建筑的感受。这似乎是在揭示一个容易为人们所忽略的重要事实:无论是故都北京旧建筑,还是当代北京新建筑,都同样属于中国传统了。
二、“外滩”系列
运用淡墨构型法描绘故都风景是合适的,因为传统水墨与故都建筑景观确实堪称一对佳偶或绝配,无论是用淡墨还是用浓墨,反正都是水墨画。但用来刻画上海的西洋式建筑,能成么?而事实上,从水墨画探索的时间来看,作为上海人的毛冬华,却是率先从描画上海西式万国建筑起步的。这次展出的“外滩”系列25幅,都聚焦于上海外滩的西式建筑。画家是想运用同样的淡墨构型法,让上海西式建筑所代表的现代性风景转化成为一种中国传统,也就是中国文化现代性这一新传统。尽力掩饰西式建筑的“摩登”性即现代性,而突出它的中国传统性意味,表明在从小就生于斯长于斯的画家眼里,摩登上海早已成为流淌于自己生命里的本土传统的一部分了。运用中式淡墨构型图去刻画西式建筑,有效而成功地让这些西式建筑褪去了西式或洋派意味,而转化成为中国现代性传统的典范型象征。
三、新旧传统对话与淡墨流兴
这次展览将“望京”系列与“观海”系列搭配在一起展出,显然有着在淡墨构型中呈现京沪文化传统之间的别致对话这一明确意图。不过,这里并没有形成现当代首都北京与现当代上海之间的平行的双城传统对话,而只是出现了故都北京(或皇城)景观与现代上海景观之间的错时空对话。也就是说,这里出现的对话,是皇城建筑所代表的故都北京古典型传统与西式建筑所代表的上海现代型新传统之间的隔着时间和空间的对话。这场对话的双方,一个代表古典中国传统,一个代表现代中国传统,两者之间从原有的发生时间看,原本是一前一后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并且也是分别坐落在不同的城市空间中的。但这种淡墨构型中的错时空对话,却产生了一种突出的美学效果,这就是把一向被视为外来文化的上海西式建筑群,直接指认为中国传统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这是一次重要的美学与文化指认。它表明,当代中国不得不面临两种传统:一种是北京皇家建筑群所代表的中国古典型传统,另一种就是上海外滩西式建筑群所代表的中国现代型传统。
毛冬华的这次水墨画展,之所以能够产生上述美学效果,关键就在于创造出一种淡墨流兴构图法。淡墨,是指这批画大多追求一种比一般水墨颜料更浅淡或淡隐的墨色效果,处处透露出一种对淡泊或宁静的审美效果的追求意向。流兴,是指这种淡墨效果总能有效地唤起一种对古典感兴在现代流散的体验——流兴,也就是体现出对古典感兴的怀旧感以及对其在现代衰落的惋惜感。合起来看,这些画总是在淡墨世界中捕捉或释放一种流散于现代世界中的古典感兴即流兴。淡墨,看起来只是一种绘画形式特色及效果,但实际上本身就蕴藉着一种意义:原本与中国古典感兴世界相匹配的古典水墨样式,一旦在现代遭遇油画等西方艺术样式的冲击而被迫变形,就难免面临被改变或变异的命运,于是,浓墨世界或常规水墨世界就不得不被冲淡为淡墨世界。淡墨世界之取代浓墨世界本身,恰恰象征着与浓墨世界相匹配的古典感兴世界的衰亡和后感兴世界的到来。后感兴,也就是流兴。淡墨所代表的,不只是感官世界的淡,而更是充满留恋地殇别古典感兴后的现代人心境之淡。你即便是想要成为古典或经典水墨世界的一分子,也已经不可能了,就安心抚摸并留恋于眼前的淡墨世界吧。你是可以在其中依稀想见往昔感兴世界的丰盛画卷的。更加重要的是,毛冬华的淡墨画再现的对象,是上海外滩的非中式西洋现代建筑。一旦运用淡墨颜料去再现上海现代建筑,就会产生一种陌生而熟悉体验:陌生感来自西式现代建筑,熟悉感来自中式水墨。陌生感遭遇熟悉感,这两者的相互交融的结果,就产生了淡墨流兴体验中的中国现代型传统的美学指认。
我知道,画家毛冬华的淡墨流兴构图探索刚起步不久,它还需要经历一些更富于挑战性的美学险关的纵深检验,例如京沪两地那些更加繁复的标志性建筑及人们的相关生活状态的深入刻画。但相信都是可以进一步期待的。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艺术学院)
(责任编辑:杨红柳[已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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