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号·专栏】管郁达:“绘画万岁” 画家博纳尔对“视觉神经冒险”的摹写
2019-06-24 08:39:04 管郁达
作为画家这一传统行当的继承者,博纳尔(Pierre Bonnard)曾说:与其说是“艺术”本身,不如说是“艺术家”的生活更吸引我。因为“艺术家”的身份意味着可以自由表现,可以随性过自己喜爱的生活。 这里,博纳尔好象是部分接受了自十八世纪启蒙主义以来对“画家”匠人定义的改写。相对“画家”这个偏重于技艺的身份,十九世纪以来关于“艺术家”神话和魅力的传说,更多的是指向英雄、革命与叛逆这样的角色。比如音乐中的贝多芬和美术中的毕加索。
1893年,26岁的画家博纳尔在巴黎街头偶遇16岁的玛特(Marthe),当时博纳尔已小有名气,而玛特则刚离开家乡移居巴黎,在一家为葬礼做假花的商店打工。两人一见钟情遂坠入爱河。据说玛特是一个性格古怪孤癖的女人。脆弱多疑,虚妄偏执,不愿与人交往。博纳尔也因此越来越自闭,夫妻俩很少社交,多数时间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作为丈夫,博纳尔容忍和呵护了爱人的一生,甚至把爱人的怪癖变成一种生活情趣,对博纳尔来说,生活就是画画,是艺术的全部内容。
玛特有洁癖,每天都要洗好几次澡,醒来洗(早上及午睡后)、出门前洗、回家后洗、睡前也洗。博纳尔给玛特画过差不多四百幅肖像,其中很多就是玛特在浴室中沐浴的画像。尽管玛特每天都在千篇一律的洗澡,但博纳尔这些画像中的玛特,却千姿百态,被画家温柔的目光抚摸着,玛特在画中也变得坦率、自然,毫不做作。那幅以玛特为模特儿的《逆光下的裸女》, 是博尔纳40岁时画的,也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画面中的妻子赤身站立,阳光通过明亮的窗户射在她的身上,就像古希腊雕像一般优美而富于活力。
身处现代主义大潮风起云涌的变革时代,博纳尔是这场轰轰烈烈美术革命的冷眼旁观者。天性安静平淡的博纳尔没有不知所措,改弦易辙拥抱现代主义这一新潮时尚,以致于当时的一些评论家和画家说他“无精打采、意志薄弱”。是一个被时代抛弃的不合时宜的人。
他说:“我只是探寻自我,我不属于任何流派。”在那个“旧貌换新颜”、咸以维新的年代,这样坚守不仅需要定力,而且更多的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智力和眼光。
博纳尔的时代是一个优雅没落,灵韵消逝的年代,日落西山,美好终结,毁灭与废墟是普遍的“现代主义”景观。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吟唱出如此美妙的夏日海滨沐浴之诗;也没有人能像他这样把暖气、瓷砖、破椅子、壁炉、布罩、放着剩菜、水果的桌布都描绘出如此仙境。他始终只画自己的感受,画自己心中美好的家园,仿佛茨威格所说的“昨日的世界”。
作为创造者与毁灭者,毕加索也是那个时代塑造出来的英雄主义“艺术家”,将艺术视为一种权力。他鄙视博纳尔的艺术成就,认为博纳尔下笔犹豫,除了画自己的女人洗澡,其它方面简直是一个混混儿。仅以男人这一角色而言,博纳尔对爱人玛特的呵护温柔与毕加索也大相径庭,毕加索情人的结局大都比较残酷。毕加索笔下的女人,原始和扭曲,象是生死爱欲的格斗。而博纳尔画中的女人,平淡温暖,充实而有光辉,象是一种诗意的缠绵,光影如昨,不厌其烦。
波纳尔将绘画视为一种对“视神经的冒险”进行的临摹,他也喜欢描绘梦境和回忆,尝试展现肉眼捕捉到的形状与颜色在被赋予意义以前的样貌。他不仅有意识的关注自然,而且关注记忆中的世界。在他的意识中,回忆本身就是使愿望得到满足的一件事情。如同普鲁斯特说的,找回流逝的时光,使灵韵失而复得。他是那种逆时代潮流而动的画家,相信绘画本身,坚信画家的责任在于尊重和保卫视觉文化记忆的传统,使观看变得更有活力。塞尚、修拉、莫奈、马蒂斯、莫兰迪、巴尔蒂斯、奥尔巴赫、图伊曼斯、彼德·多伊格、萨金特等等,都属于这样一个坚定捍卫视觉文化记忆传统,透过各种主义的潮流对世界仍然如此深切地观看,为这个感觉削平的世界带来视觉感动的画家。这是美术史叙事一条隐秘的红线,虽然从未现身时代潮流喧嚣尘上的舞台,却一直暗流涌动,绵延不绝。
博纳尔死于一九四七年,享年七十九岁。去世前不久,摄影家卡蒂埃·布勒松为他拍照。照片中的博纳尔裹在围巾和夹克衫里,戴着帆布帽,像一只戴上眼镜的麻雀,高大,佝偻,惹人喜爱。布勒松坚定不移地为博纳尔辩护说,毕加索不喜欢博纳尔,那是因为毕加索没有温情。博纳尔的目光投得很远很远。他是这个世纪最伟大的画家。毕加索是一个天才,可天才和伟大是两码事。
“绘画万岁!”(法语“Vive la peinture!”)这是画家马蒂斯在送给博纳尔一张明信片上写下的一句话。它一直保存在他们多年来的通信里,证实了两位画家长达40多年的交往中彼此的尊重和深度的欣赏与友谊。在马蒂斯心目中,“艺术家”很多,但只有博纳尔才是他们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画家”。他是画家中的画家:这样的画家在那些身手不凡的同行眼中,代表着一个时代视觉观看最高、最苛刻的思想与技艺的标准。如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身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管郁达,艺术评论家、策展人。
2006年在昆明创办“管郁达工作室”。现供职于云南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教授。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学术委员;北京大学、芝加哥大学、何香凝美术馆《中国当代艺术年鉴》学术委员。
主要从事中国当代艺术批评、策展和艺术史论、艺术文献研究、教学工作。1985年以来先后在国内外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六百多篇,著有《从头再来》、《图像与社会中的艺术家》、《新艺术的震撼》、《野地所获》等专著近六十万字。
其学术批评、策展活动强调当代艺术实验的肉身经验和本土性,以及批评家的独立人格和文化品质,认为中国当代艺术今天面临的主要问题仍是一个争取在公共空间中实现自由交流的问题。近年来主要从事中国当代艺术、特别是西南当代艺术的个案研究。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介入中国当代艺术策展活动,为一九九零年代以来活跃在中国当代艺术领域的有重要影响的批评家和策展人。主持策划的重要展览有“新媒体、新视觉:2001年中国∕德国新媒体艺术活动周”、“动物狂欢节—中国新锐艺术家邀请展”、“视觉感动”、“激浪计划——中德当代艺术交流展”、“领升艺术论坛——‘修正与重写’:首届中国当代艺术学研讨会暨批评家提名展”、“艺术家日常生活史:玩物主义”、“大塘‘传家’——中国新锐艺术年度大展”、“花花世界”、“蚁工与飞鸟:罗旭&叶永青”等。
(责任编辑:杨晓萌)
注:本站上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立场,也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价值判断。
全部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