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陈郁

乔治·阿克洛夫（George Akerlof）长得好像比尔·盖茨啊。他二十多岁时，对二手车交易市场作了一次经济调查，1970年三十岁时论文发表了，名为《柠檬市场：质量不确定性与市场机制》。文章不长，加上长长的注释，翻译成中文也就一万字出头。时隔三十年后，2001年凭借这篇论文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之所以以一篇论文获得大奖，是因为他的贡献在于开创性地对“充满不对称信息的市场进行了分析”（诺贝尔经济学奖评奖委员会语）。

不对称信息市场就是买主和卖主的信息是不对称的，即我知道的，你不知道；或者，你知道的，我不知道。通俗地讲，用阿克洛夫的例子就是，对于二手车的质量究竟如何，卖主比买主就知道很多。相形之下，传统观点认为，市场中买卖双方的信息是对称的，即对于商品质量究竟如何，买卖双方均很清楚。这当然是一种理想假定。

我们可以简单地把市场中的二手车分为三类：好的，不好的，不好不坏的；相应地，存在三种价格：高的，低的，不高不低的。显然，卖主很清楚他要出卖的旧车，是好是坏，还是不好不坏。买主却不知道。所以买主就简单地或大致地按照“不好不坏的”，出个“不高不低的”价格。理论上，买主也可以得到有关商品的真实信息，但是费用太大了，不合算，他们这样出个“不高不低的”价格是最简便的，也是最经济的。为什么新车一到手就大幅度贬值，价格大打折扣，是因为别人谁知道这短短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乃至新车的质量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损害。

在美国大众俚语中，低质量的车被戏称为“柠檬”（Lemons），这样的市场被称为“柠檬”市场，在这里，“柠檬”为次品的代名词。

由于买主只愿意出一般的价格，即“不高不低的”价格，卖主自然就把“好的”车撤出市场，在卖主眼里，“好的”车应该卖高价。劣车驱逐好车，就像格莱辛法则（Gresham's Law）：劣币驱逐良币（Bad money drives out good）。所以市场中永远充塞低质量的车，即次品。买主会不断地“上当受骗”，循环往复，就会不断地降低自己的出价，市场中永远只有次品，乃至最后正品“出清”，市场萧条并崩溃。

阿克洛夫在那篇著名的论文总结到：“低质量汽车很可能以类似于劣币驱逐良币的方式，将高质量汽车驱逐出市场。......低质量汽车驱逐高质量汽车的原因，在于低质量汽车与高质量汽车以完全相同的价格销售；而劣币驱逐良币的原因，则在于它们具有相同的交换比率。然而，低质量汽车之所以能够按照与高质量汽车相同的价格销售，是因为买主无法辨别高低质量汽车的区别，只有卖主才知道这一点。但在格莱辛法则中，买主和卖主都能大致说出良币和劣币的区别”。

是的，在劣币驱逐良币过程中，买卖双方对金银币的成色基本心中有数的，金银币在使用过程中的损耗是可以忽略的。而二手车则不然。虽然车子是标准化产品，“长得都一样”，但只有新车的质量是一样的。一旦变成二手车，虽然“长得都一样”，但看上去是正品其实是次品的情况，比比皆是。

古董市场上的商品均是二手货、旧货，具有上述信息不对称的特征。

简便起见，我们把古董也分为三类：真的，假的，不真不假的；相应地，也存在三种价格：高的，低的，不高不低的或不真不假的。上述我们对阿克洛夫发现的、对柠檬市场状况的分析之概括，也完全适合古董市场。古董市场中的信息不对称情况普遍存在，导致“不好不坏”、“不真不假”的出价很流行，最终假的不断在驱逐真的，次的在驱逐好的。所以，就像一般旧货市场那样，古董市场也好景不长，越来越不景气，越来越萧条，直至崩溃。

当然，古董市场远比柠檬市场还要复杂得多。

一是，在柠檬市场上，你买了二手车，到手后使用了几次，你绝对就能把这辆车的质量弄明白了，你会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所以你会不断地调低你的出价；而在古董市场上，你也许很难搞明白商品的真假和好坏，即使你把买回来的东西研究了个遍也没用，甚至你一辈子都弄不明白，所以我们见到过有人“一辈子在上当受骗”的例子。

二是，人们卖车的原因无非是，不需要了，或又买了新车；而人们卖古董也可能是这样，不喜欢了，或又买了更喜欢的了。但有个例外，这源于新车的质量是有保证的而古董则不然，也许你卖古董是因为你发现了以前没有发现的瑕疵或缺陷；买了又卖，会使新的买家怀疑是否现在的卖家又发现了什么。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讲，古董艺术品的交易会更难一些。

三是，柠檬市场中的同类、同型号商品至少外观上都“长得一样”，而古董市场中的商品则不然，外观上就千差万别，“长得都不一样”，几乎每件东西都是“个案”，这就对买主的知识储备和信息掌握，要求更多、更高，或买主付出的学习费用会难以想象得大，乃至无穷大，故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弄明白。相反，古董市场中的商品若“长得一样”，如绘画作品“双胞胎”和“多胞胎”，就提醒人们需要注意了，要区分出何真何假，真的价格会很高，不真的就很低。如果区分不出真假，就只能出“不真不假”的价格了。

四是，由于古董市场中的信息搜寻费用或学习费用要比一般柠檬市场大好多，所以古董市场的门槛也就要高出许多，古董艺术品的咨询费用也相应要高。从理论上讲或从宏观总量上讲，古董艺术品市场上，“开门见山的”比“不真不假的”价格高出的那部分，就是买主的学习成本或别人提供咨询服务的收费。从微观上讲，古董市场上委托人与代理人之间的咨询费用和代理费用也会相应高一些，包括拍卖公司收取的佣金比率也高一些。

五是，继而，较之一般市场，古董市场上有关方面的专家也相应难找，因为专家总体数量也相应要少好多，所以，古董艺术品的人力资本会更值钱。截止到目前，古董艺术品的人力资本均是通过经验主义式的长年累月历史地逐渐形成的，有的是“不可逆转的”，甚至还要隔三差五地“交学费”，故有“越老越值钱”之说。相反，其它一般市场的人力资本收益率是递减的。

最后，作为不对称信息市场，古董市场具备其它市场的特征，如“劣币驱逐良币”时买卖双方都知道货币成色的相关信息，如柠檬市场中卖主知道而买主不知道二手车的相关信息，此外它还有一种更复杂的情况：买主知道而卖主不知道古董的相关信息，这样的交易通常被买主不无得意地描述为“捡漏”。此问题待后专门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