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葱玉:从公子哥到书画鉴定大师
2020-03-04 17:31:55 未知
一夜身价二百万
张葱玉的父亲张乃骅是近代藏书家、张氏家族掌门人张石铭的第四个儿子。他不仅继承了祖父嗜古如命的特性,工诗文书画,又精于版本目录之学,还继承了祖父反清、维新的革命细胞,积极投入当时的革命浪潮。可是很不幸,1918年张乃骅在从上海乘船去杭州的途中不慎失足溺水而逝,年仅26岁,这时他的独子张葱玉才4岁。
张乃骅去世后,祖父张石铭对张葱玉这个孙子就格外疼爱,整天把他带在身边跟进跟出。张石铭的晚年是在书房和古董中度过的,来往的朋友不是到张家来欣赏新得手的字画和古籍版本,就是怀揣着珍籍秘宝前来共同鉴赏。张葱玉整天泡在古董堆里,日夕熏陶,加上祖父在旁亲自指点,其练字、读书、品画的功夫自然非同一般。
张葱玉5岁就开蒙读书,十几岁时,对中国古代绘画已经很有心得。他对古代书画艺术的热爱,使得他没有时间和兴趣跟小朋友玩,而喜欢跟一些画家、书法家和收藏家交朋友。
张葱玉14岁的时候,祖父也去世了。17岁那年,张葱玉继承了祖父留在父亲名下的遗产,小小年纪一夜之间有了200万身价。这一夜间的暴富,既为他带来诸多意想不到的机遇,同时也带来不少麻烦,使他后来的生活格外跌宕起伏。
引人注目的青年收藏家
张葱玉20岁的时候,已是诗书棋画,无所不能。他藏书固然不少,古钱古瓷也都玩过,而最有成就的还是古画。
张葱玉最初的藏品是他祖父传给他的一批字画,祖父去世后就全靠自己给自己“掌眼”了。他开始买画时常上人家当,广东路上的古董商见他年轻,手里又有的是钱,就拿假货欺骗他。
张葱玉性格倔强,明白真相后从不认输,他发愤研究,刻苦磨炼,广交朋友,真货假货都拿来比较,全部的心思加上全部的钞票,终于练就了“目光如炬”的真功夫,1934年他20岁的时候,就被故宫博物院聘为鉴定委员。
张葱玉的藏品最负盛名的有:唐代张萱的《唐后行从图》轴(绢本设色)和唐代周昉的《戏婴图》卷(绢本设色),以及大宗元人绘画。其他著名的古画还有:宋易元吉的《獐猿图》、金刘元的《司马槱梦苏小》卷、元钱选的《梨花鸠鸟图》卷、元李珩的《墨竹图》卷、元赵雍《清溪渔隐图》轴等。这些画卷处处朱印累累,有的还有历代古人题识长达数尺,皆为流传有绪的珍品。至于明清沈周、唐寅、文徵明、王时敏等人的作品就更多了。
郑振铎曾为张葱玉编印了他的藏画图录,名为《韫辉斋藏唐宋以来名画集》,宣纸精印,彩绫装潢二巨册,共著录其藏画中的精品70幅,由此可见他的收藏品位及规模。
与郑振铎的交往与友情
与郑振铎的交往,是张葱玉一生中有关键意义的大事。据他妻子顾湄女士回忆说,张葱玉与郑振铎早在1938年时就认识了。那时他们婚后不久,常见郑先生一大早就来到家里楼下的客厅,先独自翻看报纸,喝点茶,等待张葱玉下楼来。郑振铎那时是好几所大学的教授,学识广博,对中国古代艺术也充满了兴趣,有机会就来向张葱玉请教,有时带一些古书和字画请张葱玉过目。
抗战初期的几年中,为了抢救沦陷区的古籍善本,郑振铎与徐森玉、张铸镛等一起在上海组成“文献保护同志会”,以租界为屏障,与前来搜刮的美国人、日本人展开角逐。张葱玉利用自己在上海滩的名声,帮郑振铎介绍了一些藏家,并且把自己的一批历代古书珍本总共261种、1611册,经郑振铎卖给了中央图书馆,同时还动员他的大伯张芹伯将上千部善本售给了中央图书馆。
当时郑振铎在社会上的联系面非常广,有时需要接济一下什么人,就请张葱玉帮忙,张葱玉总是“OK”。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人进入了租界,郑振铎等在沦陷区抢救珍贵典籍的工作陷入停顿,必须转入地下。而这时他与重庆失去了联系,正在困难时期,急需用钱,张葱玉二话没说,马上拿出3000元资助。在那时,3000元绝不是个小数目,因为那时一担米只需10元钱,一家人一天的菜金也只需2元钱。
解放初期,国家筹备开放故宫博物院,还要建立国家历史博物馆,当时出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的郑振铎对张葱玉的鉴赏才能评价极高,力荐他到北京,担任国家文物局的文物处副处长,兼文物出版社副总编辑,让他充分发挥专长,为国家服务。
当时北京的生活条件很艰苦,张葱玉从上海的花园洋房一下子住到了北京的胡同,煤气灶变成了煤球炉子,抽水马桶变成了“蹲坑”,加上气候干燥,冬天寒冷,他那本来就单薄的身板经常生病。但是张葱玉的精神生活却格外充实,他觉得能把自己的经验和本领贡献给国家,比什么都重要。
南锣鼓巷北屋轶事
张葱玉1950年到北京国家文物局工作时,先吃住在郑振铎家里,1951年全家都搬去之后,局里就把他们安顿在南锣鼓巷胡同的北屋。
那时张家的特点是朋友多,只要是星期天,家中必定是宾客盈门,有时一拨还没走,另一拨又来了。平时晚饭后也是朋友们上门的时候,大家一聊就是几个小时,有时是围绕一两件字画,有时是交流情况,有时就是谈天说地,因为张葱玉见多识广,待人又随和,大家和他在一起觉得很有趣。启功、王世襄、徐邦达、夏鼐(原北京考古所所长)、周贻白(中央戏剧学院教授)、张伯驹、张学明(张学良的弟弟)、裴文中(考古学家)、杨仁凯(辽宁博物馆馆长)、谢稚柳、黄永玉、黄胄等都是这里的常客。
启功先生住在黑芝麻胡同,离张家的南锣鼓巷只有几分钟的路,所以三天两头晚饭后到张家来。尤其是大冬天的晚上,人家都围着火炉不出门了,而他戴上棉帽、围巾和棉手套,还是全副武装地慢慢往张家走。他说话非常幽默,常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而且声音很像少儿广播电台里讲故事的孙敬修,所以孩子们也很喜欢他。
王世襄住在芳草园,离张家较远,总是骑自行车来。王先生除了精于文物收藏和考证,还很讲究美食,能烧一手上好的菜,用料极为讲究。他常会一个人骑上自行车去北京西山,到山上采摘一种叫“二月兰”的野菜,回家烧制成美味带到张家来。有时他有了什么美味好菜,就请张葱玉全家去他家品尝。每年过年他总是第一个来拜年,大年初一一大早,大家都还没起床,他就在门外扯着嗓门叫“过年了”……
张葱玉的女儿张贻文还记得一个插曲,当初他家从上海搬到北京时,厨房里所有的坛坛罐罐都被装进了一只巨大的缸里。到了北京要用什么餐具了就到那大缸里去找,总能找到合适的,所以张家的那只大缸好像聚宝盆似的,要什么有什么。其实那些餐具在张家人眼里,都是些平时家里用的东西,根本不稀奇,而在别人看来,就是康熙、乾隆年间的好东西了。
在文物鉴定岗位上鞠躬尽瘁
张葱玉在国家文物局文物处工作了13年,为我国文物工作做了大量艰苦的开拓性工作。那时白天的工作已是非常繁忙,晚上张葱玉总是还要看书、写作到很晚。一旦发现一件有特殊价值的字画,他就会高兴得不断地摩娑,连连赞叹。一个看院子的老职工曾说,整个院子就属张葱玉的屋里熄灯最晚。
1952年,东北发现了末代皇帝溥仪带到东北的《佚目》书画,张葱玉立即组织调查,参与制定政策,设法征购,组织鉴定,充实到已经空空如也的故宫博物院中。1953年故宫绘画馆正式开放时,已经有了自隋朝展子虔到晚清吴昌硕的作品500多件。张葱玉为此激动地写下了《古代绘画的厄运和幸运》一文,回顾了历史上古画的历次劫难,介绍目前在绘画馆里这些展品的意义和价值,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感情。
1950年初,从大陆去港台的有钱人,带走了不少古代珍贵书画。几年后,他们中有些人有意出让,而国家正在筹备成立国家历史博物馆,也需要把这些文物买来,于是就派了一位资深干部前往广州,鉴定字画。不料,香港商人使出美人计和糖衣炮弹对这位干部进行拉拢,此人经不起诱惑,明知是赝品,仍花重金买了下来,使国家蒙受了很大损失。那个干部回到北京后,知道骗不过张葱玉的眼睛,就对张葱玉打招呼,叫他不要吭声。张葱玉一看果然是假的,他气愤地说:“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不说?”由于他的坚决抵制,挽回了国家的损失。
1962年,国家文物局为了弄清现存国内的书画家底,决定由张葱玉负责带领一个工作组,对全国文博机构所藏书画进行一次普查。他和谢稚柳、刘九庵一起,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走遍北京、河北、河南、江苏、辽宁、吉林、黑龙江、湖南、广东等地,鉴定分布在各大博物馆的书画近十万件,从中发现了许多湮没已久的书画珍品,及时地抢救了国家的文物财产。
一路上各地邀请张葱玉作学术讲演,他在向大家传授鉴定经验的同时,重点强调:鉴定的主要依据是“时代的风格和画家个人的风格”,给大家很大的启发。这些讲演后来被编成《怎样鉴定书画》一书,于1964年出版,并多次再版,还在日本出版了日文版。
在北京工作期间,张葱玉一手绝妙的瘦金体字还发挥了一次重要作用。在解放初出版的一部介绍敦煌壁画的书中,有一篇郑振铎先生写的序言,毛笔字是请张葱玉代书的。书出版之后,****也得到了一本,看到序言的毛笔字写得这么好,就记住了,以为是郑振铎的字。
后来在签订西藏和平解放公约时,****就提议让郑振铎来抄写正式文本。郑振铎得到通知后才知道是主席误会了,于是让张葱玉进中南海执行任务。张葱玉为此专门准备了笔墨,到中南海认真地完成了任务。当时他书写时用的毛笔和砚台没有让带出中南海,后来就与书就的《和平公约》原件一起,陈列在中国历史博物馆里。有一次,张葱玉陪客人参观该馆,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笔墨也被陈列在玻璃橱里,感到非常高兴,这时大家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
张葱玉曾立志把自己的鉴赏经验和心得进行总结,把传世的历代重要书画作一次全面的整理著录。从1960年开始,他数年夜夜笔耕不辍,先列目录,再逐项介绍,计划要写二三百万字。那时正逢三年困难时期,连像样的稿纸都不易觅到,只能用像草纸一样粗糙的纸张,而张葱玉那蝇头小楷却一笔一划毫不马虎。可惜这个宏大计划未能全部实现,张葱玉在48岁时就因患肺癌告别了人世。
令人欣慰的是,张葱玉留下的文稿《木雁斋书画鉴赏笔记》,历经劫难还是被保存下来了。2000年,文物出版社将其影印出版,煌煌13巨册,成为张葱玉留给后人的宝贵学术财富。
摘自《张静江张石铭家族》张南琛 宋路霞 著 重庆出版社
(责任编辑:于晓伟[已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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