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号·专栏】刘礼宾:让渡者——孟禄丁
2020-04-03 08:58:15 刘礼宾
孟禄丁 《红墙》手稿 1986
“让渡”一词多用于政治和经济领域,和“转移”相比更多了主观的意味。分解来看,即主动出让,使其转移。应用在艺术家身上,不持有,便是对既有体系的警醒和主动排斥。使自己不裹挟在各种“时尚”潮流之中。从艺术创作的题材、语言和创作工具,到人生的站位,孟禄丁显然借助于此,保持着一位艺术家的清醒意识,而内核便是对“自由”的始终向往。
——刘礼宾
孟禄丁 《足球》手稿 1987
1985 年孟禄丁和张群创作《在新时代——亚当和夏娃的启示》,这件作品被很多美术评论视为掀开了“85 美术新潮”的序幕。当时这一件后来成为经典的作品以其“超现实主义”风格和题材的敏感性,受到了争议,也给创作者带来了荣誉。对这件作品的各种阐释已经很多,在此不做赘述。奇怪的现象在于,在整个“85 美术新潮”之中,孟禄丁似乎是唯一一个对“成名作”风格不做坚持和延续的艺术家。仅此一件,突然转折。
创作这件作品时,孟禄丁还是一位大二的学生,在他自己说便是“很快对这种风格不感兴趣了”。凭借这件作品,孟禄丁显然已经从一位油画专业的学生变为了“艺术家”。能做如此决绝的转型,即使在求新求变的“85 美术新潮”之中,如果和当时艺术群体的各种创作相对比,也是一个罕见的案例。在我看来,其抛弃成名风格的原因和他的人生站位密切相关。
孟禄丁 《足球》手稿 1987
“让渡”一词多用于政治和经济领域,和“转移”相比更多了主观的意味。分解来看,即主动出让,使其转移。应用在艺术家身上,不持有,便是对既有体系的警醒和主动排斥。使自己不裹挟在各种“时尚”潮流之中。从艺术创作的题材、语言和创作工具,到人生的站位,孟禄丁显然借助于此,保持着一位艺术家的清醒意识,而内核便是对“自由”的始终向往。
接下来,便是孟禄丁对艺术语言问题的关注,并撰文直接提示“语言纯化”问题。关于这个问题,大多数人以为这是他走向抽象的标志,这显然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并与他此后的绘画风格相契合。有两个角度需要重新明确:一是,“语言纯化”问题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乃至到当下特殊语境的特殊价值;二是,孟禄丁谈“语言纯化”问题所要求的对语言质量、语言高度的坚持。
孟禄丁 《足球》手稿 1987
孟禄丁在央美创作《足球》系列作品 1987
上世纪80 年代,“现代艺术”在中国的出现,基于批判立场、题材敏感性的艺术创作大量出现。诸多艺术家通过这两个艺术创作途径进入中国当代艺术界。在当时“艺术语言”问题某种程度上是被忽略的。与此同时,大量的西方现代艺术风格成为中国艺术家所模仿的对象,这某种程度上造成了此后,乃至当下对上世纪80 年代艺术创作的质疑。当时的艺术家并非对这个问题没有自觉意识,孟禄丁便是此时具有清醒意识的一位艺术家。时下看来,对这个问题的忽略所造成的现象正在被越来越多地揭示出来。2015 年笔者策划《第三种批判:艺术语言的批判性》展览也是想在“立场批判”、“题材批判”之外,突出“语言批判”的重要性。需要明确的是,“语言”问题绝非简单的“风格”问题、“样式”问题、“流派”问题,其实际上是一位艺术家在所处的时代如何发声的问题。同时,这一“发声方式”的振幅、音质、频率、锐利度等等,都反映了艺术家的站位所在和艺术品质。也只有“语言批判”深入到“立场批判”、“题材批判”之中,后两者存在价值和实践意义才可能被放大。
孟禄丁 元速 300cm×300cm 布面丙烯 2011
此外,孟禄丁对“语言纯化”问题的关注,有一点往往被忽视,即他对语言质量、语言高度的要求,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坚持。其实对于孟禄丁来讲,写实也罢,抽象也罢,仅仅从风格样式去理解艺术创作,可能过于简单——当风格、样式变为前置的“陷阱”的时候,反抗与顺从的结果可能都会脱离创作的本有轨道,变为风格演化史的“炮灰”,或者与飞速狂追的列车脱轨。风格可以不同,品质却是相通的,也是可以比较高低的。从语言层面来讲,艺术风格只是表述衍生出的一种样式。也正是基于这一认识,孟禄丁从来不把“抽象”视为一种风格,而是一种表达途径。如果我们扩展一下,“抽象”可以改为“装置”“雕塑”等,只是孟禄丁后来选择了看起来像是“抽象”的创作途径罢了。
另外,以写实技法表现具体对象,以抽象语言表现观念,其实没有本质意义上的不同。重要的是,如果只是“写实对应对象,抽象对应观念”,最后结果似乎差别很大,如果在浅层次上运转,两者提供的思维模式基本相同——简单二元对立基础上比照和应对,缺少从对象到作品的微妙转化。而艺术创作的高低在于:你用什么样的语言表现了客观对象(艺术家存在的理由)?至于具体到“观念”,在前者基础上,你有没有击破观念,让它释放出能量,还是成功地把它抽象简单化,使其变成了一个“砖块”?这要看艺术家的创作能力!问题很简单:你是在创作,还是在复制或者拷贝?
孟禄丁 元速 145cm×145cm×6 布面丙烯 2010
臣服从而获利?亦或思考从而独立?对于此,也就是知识分子的站位问题,孟禄丁做过很多的批判。在他看来,中国最大的问题在于知识分子的人格不够独立。那么作为,或者自以为作为知识分子的一员,艺术家的独立品格怎样实现呢?在笔者看来,仅仅立场或者态度远远不够,以艺术的方式显示独立和自由,从而冲破二元对立的枷锁,这个“艺术的方式”囊括艺术创作初衷,艺术创作过程,语言形成方法。艺术家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到底如何进行艺术创作?屈从于自己的思维模式,和屈从与自己的视网膜,仿佛是一个道理。“思维模式”和“视网膜”沉淀了太多的淤泥,还内含虚空的框架。
《在新时代——亚当和夏娃的启示》之后的两年,孟禄丁的毕业创作以“足球”为主题,此时的作品“表现主义”特征明显。速度,球在脚下的速度,画笔在画布上运转的速度——类似的是,高速之中掌握平衡,运动之中追求品质;一系列成功的闪躲腾挪之后的一记漂亮的射门,一笔笔颜料挥洒之后的酣畅淋漓的画面。尽管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行为,作为球员同时作为艺术家的孟禄丁,却在此时凝结在一起。
孟禄丁 元速 145cm×145cm×10 布面丙烯 2011
新世纪以后,孟禄丁运用绘画装置进行艺术创作,机器装置抛洒颜料装置的速度可以和飞奔的汽车车轮相媲美。此时,孟禄丁一方面将身体的参与度降低——让渡,另一方面,他显然借助绘画装置放大了自己的身体。
绘画动作的“速度”问题,看似一个技术问题,其实蕴含着极为重要的深层原因。纵观百年的抽象绘画艺术的发展,绘画作为激活“身体”的一种方式,是这些艺术家或有意或无意直接涉及的问题。在创作过程中,以怎样的方式打开身体,这直接涉及到个体艺术家独特的艺术语言的形成。“怎样的方式”背后则有着多种因素的作用:对潜意识的笃信并让其迸发?对身体记忆的彰显与破除?对传统武术功法的锤炼和彰显?对冥想、静坐、打坐等改变身体结果的肯定?这个问题既是微观层面的,又是哲学层面的。但绝对不是简单的“观念”(或者说“点子”)呈现,表面的“图像”变形那么简单。
孟禄丁 朱砂 200cm×200cm 亚麻布、矿物质颜料 2018
照此看来,《势》系列作品已经开始出现身体绘画的极限问题,于是机器装置的出现便成为了偶然之中的一种必然,从而《元速》系列作品问世。在此过程中,《空洞的力量》是特别吸引我的一件作品——旋转的轴心速度永远为零。身体高速运转的内心可能平静,喧嚣尘世的参与者也是旁观者,极尽灿烂的归途是烟消云散。于是,积极参与的践行者背后可能是一位让渡者——对“空洞”的营造、命名、凸显,既有社会学意义上的直接意指,又不乏修辞学意义上的讽喻表述。
到2018 年左右“朱砂”系列作品时,运动突然停止,只剩下一瞬间的结构凝滞在画面上,时间在这时安静了下来,而驱动运动的结构似乎昭示着什么?孟禄丁使其停止于此时此刻,其实其他时间点未必有什么不同——结构,可以是形式语言的内核,也可以是社会内在的架构。瞬间冻结,既是艺术家此时此地的个人判断,或者个人对境遇的表述;也可以是社会运转过程中的突发事件使结构更加彰显和醒目。
孟禄丁 朱砂 100cm×100cm 亚麻布、矿物质颜料 2018
“结构”覆盖以朱砂,朱红色充满了“去魅”的原始召唤,也彰显了意识形态本身的底色。既有辟邪、震煞、转运、开运、招福、纳财等吉祥寓意,又是对所处文化环境的隐喻。从学术层面来讲,孟禄丁对于朱砂的运用,明显具有激活特定材质“物质性”的含义。而抽象艺术发展的历史,某个角度上讲,就是基于各种创作手段和创作工具激活材质的过程。朱砂,是中国画常用的一种绘画颜料,孟禄丁将其独立出来,赋予了其鲜活的当代性。
让渡,非退让,非转移,实则使己、使人“渡过”。让渡者孟禄丁其实也是摆渡人,他的创作让艺术家惊醒自己的立场、风格、语言,他对站位的坚持更让人想到作为艺术家的知识分子应该如何发声,如何对自己、对环境保持警醒,从而获得创作以及生存的自由。
孟禄丁 元速 145cm×145cm×2 布面朱砂 2014
刘礼宾,中央美术学院博士,研究员,中央美术学院中国文艺评论基地副主任,中国雕塑学会常务理事,中国美术批评家年会学术委员。
(注:文章来源《库艺术》,经作者授权转载。)
(责任编辑:杨晓萌[已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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