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心与瓷魂——樊鸿宾的艺术世界
2020-06-30 09:36:28 聂子禅
画心:印象彩墨的光色创新
艺术家樊鸿宾,是从中国画开始艺术生涯的。他的中国画作品早期大体有两类:一曰“逸趣”,以水墨为主,或山崖松竹、高士隐僧,或水谷游鱼、仕女紫藤;另一曰为“雄阔”,以彩墨为主,境象转向西域藏地、旷野牧民。前者是清雅逸趣的中原文化,后者则充满阳刚浑厚的西域气息,樊鸿宾对二者融会贯通,熟谙于怀。
然而近年来,樊鸿宾的绘画创作风格发生了一次重大转型。他的“阳光高原”系列作品一改凝重沉厚的风格,使用了大量明亮的色彩,出现了异常明亮的阳光,好像光线被放大了几百倍,耀眼到看不清高原女子的面孔。她们的身姿单纯欢乐,呈现着一种特殊的仪式感,在日常生活中弥漫着象征的神性。这些色彩的应用既不是国画“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的摹写,也非印象派对瞬间光色的捕捉,而是出于艺术家对情感、意境的自发选择,有象征主义的符号,亦有心象灵悟的感召。
樊鸿宾新作在学术上的主要价值,正是和谐地融合了西方色彩理论与中国设色运色法,并在自由心象的引领下拓展了国画意境,开辟了更为丰盛的想象空间。
中国艺术对色彩的探索是一条独特而曲折的道路。
艺术史,即精神史。一个时代对艺术风格的选择体现着一个时代的文化气象。
早在魏晋南北朝,在波斯与印度美术的影响下,中国西域已形成一种“浓烈为尚”的画风。至唐代,重彩繁荣,宫廷绘画中的绮罗人物,敦煌壁画的华美飞天,无不体现着丰富而和谐的华彩,体现着此时中国文化健朗、昂扬、外向的精神面貌。
宋元之后,文人画占据主流。文人画信奉“明白为素,无为复朴”的道家美学主张,以笔墨为贵,讲求知黑守白、意简笔深。文人画的崛起标志着中国文化逐渐走向阴柔、内省、冲淡,对中国艺术乃至中国文化形成巨大影响。但是,由于文人画重墨贬彩,导致中国画的色彩研究从宋元开始几乎限于停滞,这也已成为中国艺术史学者的共识。
直到近代,吴昌硕和齐白石的大写意画把鲜艳的色彩“写”入画作。随后,林风眠、张大千、吴冠中、赵无极等艺术家将西方色彩理念加入国画创作,中国画色彩研究徐缓前进。但如何能自然和谐地在宣纸上呈现丰富绚烂的中国色?探索虽多,佳作甚少。其中一个主要的艺术观念与技法上的难题是:如何处理当代色彩理念与传统国画意境之间的关系?
如果仅仅用国画材料来展现西方色彩研究成果,极易流于肤浅。当代新水墨、新彩墨风潮中出现了大量用宣纸画水粉式或水彩式的作品,表面似有创新,实则只是简单的拿来主义,与国画文脉发生明显的断裂。潘天寿先生讲:“色易艳丽,不易古雅”。而樊鸿宾的印象彩墨,能够让鲜艳的颜色组合在一起,却并不失于俗艳,其秘诀在于他对中西方色彩应用的研究和创新。
西方绘画以油为介质,因此在色彩上重对比、重环境色和光源色,通过色彩之间的关系及明暗透视来表现自然之光;而中国绘画以水、墨为介质,重和谐、重意境、重固有色(即“随类赋彩”),以厚薄、深浅、淡浓的矛盾变化来体现心灵之光。在中西之间如何取舍融合而又能开辟新径呢?
樊鸿宾所进行的中国画色彩创新和探索,大致来说有三个方面:
一是西方色彩构成与传统中国画设色法的融合。在色彩格局与色彩关系上,樊鸿宾借用了西方色彩构成理念,鲜明饱满,并以平面化让画作具有单纯性、抽象性;在具体设色上,则传承了中国文化的和谐意境,谨慎考究,避免“乱、俗、怯”。如《惊鸿舞之二》,通过纯色与复色的调和,石色与水色的叠用,使红色在厚重和飘逸中变幻,黄色在饱满与清润间跃动。
二是传统运色法的工意结合,大处明确、微处耐读。樊氏运色并不是西方绘画的平涂法,而是源于国画的没骨法,保留了宣纸与墨特有的晕染浸润的肌理。与工笔重彩不同的是,其局部写意的手法使色彩之间产生了偶变、渗透、关联的趣味,每类颜色都有焦、浓、重、淡、清的韵律。传统国画“墨分五色”,这些画作已然“彩分五色”,大大拓展了中国画用色的空间。
三是对色彩观念的当代思索。如画作《赛装节》,从文脉传承上看,印象彩墨可远溯到文人画之前的西域绘画;而从艺术观念上看,画作所反映的是当下时代对物象、色彩与精神的新思索。钱钟书曾言,“一生之中,少年才气发扬,遂为唐体;晚节思虑深沉,乃染宋调。”今日之中国,当与宋调有截然不同的个性。
在今天人类视域经验已经极为丰富的环境下,如何让线性的、单弦演奏的中国画发展为立体的、交响乐式的协奏,具有鲜明的当代特征?这便是樊鸿宾的色彩创新之路的重要意义
瓷魂:中国心象的自由宇宙
陶瓷,是水与火的诗。以水淘洗练泥,配釉制画,蘸水洗磨,吹釉入窑;以火烧坯开窑,锻造烘培,画后复炼,窑变成型。故陶瓷艺术记录着水之灵动,火之幻化。水与火又是流动游曳的,没有固定的形状。在这阴阳交变、水火无形的动态中塑造有形的艺术精品,这个探索的过程就是诗。
当中国画家樊鸿宾与景德镇邂逅之后,陶瓷艺术成为他新的疆域。青花承接了他的水墨意象,而高温色釉则承接了彩墨的风格,樊鸿宾将陶瓷看作是中国文脉传承的一种载体,他崇敬并享受“手艺人”的状态,希望真正“做有难度的手艺”。
对高温色釉的探索开启了樊鸿宾对于色彩的全新思考。高温色釉的窑变充满了偶然天成的邂逅,极富戏剧性,“不依造式,忽为变成”,烧制后效果与之前构想可能完全不同。正是在高温色釉的创作中,樊鸿宾对于色彩与工艺的研究不断深入,对于心象与宇宙的理解不断升华。
“西藏华彩”系列:藏地之史诗
西藏系列,是樊鸿宾的西藏主题彩墨国画在陶瓷艺术上的延续和升华,他将色釉窑变的抽象美与中国画的笔墨美充分结合,形成独有的艺术魅力。
沉厚藏土之上,流云落霞之下,藏民与马群的意象以微渺的比例,隐约穿行在广袤魔幻的天地之间,仰望遥远的白雪皑皑的群山,时光凝滞于旷野,如同一曲神秘恢弘的高原交响乐。窑变生成了华美浓烈的色彩盛宴,恰如藏区瞬息万变的天穹、云朵和霞彩,形成透纳式的大开大合的印象主义风格。流动的抽象,精微的具象,大色块的冲撞与和谐,小局部的精湛和趣味,如诗如歌般地融为一体。
值得一提的是,陶瓷高温色釉艺术带来的强烈的色彩冲击力,亦是樊鸿宾的国画风格经历重大变革的一个重要促因,使之从清雅凝重走向了灿烂自由。
“洪荒宇宙”系列:无何有之乡
高温窑变中的瓷,因烧制过程的不确定性常具有不期而遇的奇妙天意。淋漓尽致的色彩,混沌天成的肌理,让樊鸿宾感受到这种艺术语言与自然、宇宙之间的某种呼应和关联。
因此,在这个系列中,唯美的印象主义被更为神秘的抽象主义风格、更为自由的表现主义风格所替代。色彩窑变更加自由无拘,肌理中留下了瓷画过程中偶发与行动的痕迹,具有现代实验性。然而,樊鸿宾瓷作在精神上的自由解放,并非西方抽象表现主义的狂野呐喊,而是具有浓郁的中国气息,那是庄子的“逍遥遊”,探索天地间的自由秘境,寻求灿烂的“无何有之乡”。
“洪荒宇宙”系列,仿佛是与自然的对话,当你注视着一件作品的时候,仿佛也被一个深邃的宇宙所注视。星月、银河、云雾、山川,充满宇宙洪荒的奥秘,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流痕、细胞、沙砾、微尘,恍如岁月时光之断片,乾坤蕴大象于无形。
“丘壑烟云”系列:山水之心象
经历了鲜明民族风格的“西藏华彩”系列,探索了具有实验色彩的“洪荒宇宙”系列,樊鸿宾开始了新的思索:瓷的艺术源自中国,如何在瓷上构建中国人独特的精神文脉与恢宏气度呢?
在“丘壑烟云”这一系列中,樊鸿宾借鉴中国画中山水皴法,用刀在瓷胚上进行刻塑,再进行泼墨式的釉色晕染,经过淋漓尽致的高温窑变之后,形成了一种新的气象。这些作品继承了宇宙洪荒的神秘恢弘,却又如同一幅幅中国的山水画,聚神一看,却并没有传统山水画中的具体物象,而是一种似像非像的心象:烟雾暝漠之间,恍兮惚兮而髣髴不见,景物至絶而微茫缥渺,恍若再现李成、董源、范宽的山水气象,又如石涛所言“小水小山千点墨,一丘一壑一江烟”。细看每一件作品,又各具风格:春山艳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浄而如洗,冬山惨淡而如睡。
从艺术技法而论,这一系列体现了艺术家多方面综合能力的融合:即有现代抽象与构成的艺术语言,又有中国画山水技法的影子,最终凝聚于陶瓷高温色釉窑变工艺的精湛呈现。
民国学者许之衡曾将瓷与诗做对比,“瓷者,工之美术;诗者,辞之美术”,他认为元代瓷器如晋人的古乐府,明瓷如初唐四杰,康熙瓷器如李杜。从这个角度来看,樊鸿宾的瓷,是既传承着中国的文脉、亦可以为世界所解读的现代中国的诗篇。
聂子禅(美术评论家)
(责任编辑:张媛[已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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