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崔灿灿:只想活下去的画廊不是个好画廊
2020-08-14 11:15:49 裴刚
策展人 崔灿灿
【编者按】在全球经济正在发生巨变之下,艺术品行业从学术到市场,必将发生深刻的变化。画廊作为业界持续性发展的基础,在疫情对市场的强情影响下画廊的升级和突破被广泛关注。雅昌艺术网画廊频道从“画廊展出作品的公开价格”为契机,深入探讨“画廊的购物心理”、“画廊线上交易模式”、 “画廊价值判断” 、“画廊交易体系”、“画廊服务—艺术品保护和修复”等五个系列主题。借此机缘雅昌艺术网采访了策展人崔灿灿。
对话
对话人物:策展人 崔灿灿
编者:雅昌艺术网
雅昌艺术网:画廊做了大量艺术家的学术梳理和建立学术档案等等工作,是对学术发展趋势有推动责任的?
崔灿灿:确实有关系。中国的美术馆其实并没有提供更多的平台让艺术家去实现他的个展,所以这个时候画廊就成为艺术家实现他个展的一个重要的途径,那么这个时候中国的画廊就变成了另外一种功能,它一方面在作为一个销售的场域,当然画廊主要是一个销售场域。
第二它又具备了一个怎么说呢?具备了一个研究,一个呈现艺术家个人状态的和工作状态的一个美术馆这一部分(的功能)。这个现象在中国是非常普遍的,往往在中国做一个画廊的展览特别像在做美术馆的展览,特别是前几年。这两年我觉得可能因为美术馆变多了之后,那么非营利空间变多了之后大家做展览的平台变多了。
我们想象一下,其实在十年前或者是更早的时候没有非营利空间,没有美术馆,没有那么多美术馆的时候艺术家做个展在哪儿做?就在画廊做。实际上我觉得中国的画廊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它跟西方的画廊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一个路径,它承担了中国90%的艺术家做个展的功能。
雅昌艺术网:从这两年看画廊的展览,也有一部分,比如说国外一些重要的艺术家进来,当然这部分工作还是由美术馆来承担了大量的。这两年您觉得发生了变化没有(特别是受疫情对环境的影响)?
崔灿灿:我觉得变化很大,我们先讲第一个变化。其实画廊留给年轻人(艺术家)的平台越来越少了,其实我当时一直说现在对年轻艺术家来说是最残酷的一个时刻,为什么我说这个时刻呢?美术馆的大厅是留给大牌艺术家的(那种仓库改造1000平米一个)年轻艺术家根本没有那么多空间去做事情。
第二,北京艺术区的变迁导致大量的年轻艺术家没有拥有更好的工作室、更好的创作空间,以及一个生活基础的生存空间。
第三,也是非常重要的,画廊很少再去做年轻艺术家,因为实际上所有的成本在上升,画廊的模式在改变。画廊的模式为什么在改变呢?这几年有一个最不好的现象:就是客观来说,做装置的展览越来越少,做行为的展览越来越少。以前中国的画廊会做很多,现在画廊清一色的是做“好卖”的画展。为什么?画廊的盈利属性,它的结构已经不再给年轻人提供生存的空间,我们说一个非常通俗的道理,可能年轻的艺术家一屋子的作品全部销售了之后,它的盈利并不足以支付它的房租。
这是一个非常尴尬的悖论,但是中国又没有很多的画廊去拿出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运营一个年轻艺术家——中国现在变成一个快速兑现的地方。什么是快速兑现的地方?这个展览必须卖,必须卖的很好,这才是一个好展览。
但是比如说我们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有更多的宽容度)做第一个展览不把销售作为唯一的考量因素,做两个展览也不会完全关注销售问题,直到第三个展览如果有艺术作品成交了那是一个好事——因为没有培养的空间。换句话说今天对年轻人残酷的地方:就是在一个完全由资本和藏家的趣味决定的一个空间里面,其实某些方面画廊去经营一个艺术家的时间被缩短了,画廊去培育一个艺术家的这段时空被一个急功近利的市场迅速地给抽掉了。因为整个系统决定这一切都是一个快速而又廉价的变现属性。
我们去想一想,就像我们经常说在中国市场培植一个艺术家,经常听到一个画廊讲我们跟一个艺术家的合作是什么样,什么样的;只有在欧美会出现真的一个艺术家合作二十年,合作三十年,始终伴随着一个艺术家工作的变化。而中国市场绝大多数不是这样的情况。今天中国的画廊不再是简单的呈现一个艺术家的工作变化,很多时候我觉得画廊也遇到了一个巨大的危机和尴尬。而这个巨大的危机和尴尬,在我看来是和画廊和有关的博览会制度造成的。中国的这么多的博览会,导致画廊真的成了一个要快速变现的地方。比如,我跟杨画廊有过很多的合作,其实杨画廊的关闭就像中国画廊的生态里面少了一环。北京没有更多的做年轻艺术家的平台,我们身边哪个画廊是主打做年轻艺术家的呢?
这个画廊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个它给年轻艺术家提供充分的实验空间;第二个这个画廊具备能力推广年轻艺术家,杨画廊当年无疑承担了这个重要的角色。我们想象一下,各种现代的大牌画廊不会轻易做一个年轻艺术家的,因为他们要的是一个成熟的麦子,他们不会去要一个稚嫩的,一个在成长中的麦子。在中国其实现在年轻艺术家在画廊里面的生存空间非常小,这也导致再受疫情的影响发生了一个挺大的变化,就是疫情之前的经济:疫情之前是风险投资很多,疫情之后发现所有的风险投资变成了基金投资,大家要选那些最稳的,换句话说就像基金投资一样它是保值的,大家要选保值的,这个时候当保值这个价格出现,当我们选择艺术品它的保值以及它的经济效益成为第一问题的时候其实培养空间就没了。因为没有人有时间去培养,就像一个我们说没人再搞科研了,大家都要快速的变现,大家都要快速的上产品,大家都要快速的去怎么样做,可是科研工作谁来做呢?
没有一家美术馆做科研工作,美术馆要做经典大牌,老艺术家的回顾展美术馆一个劲儿地做。年轻艺术家去哪儿呢?其实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在中国其实在今天来说我理解画廊的处境,因为画廊现在要面对销售的问题,面对各种生存的压力,其实疫情让每个画廊的压力都很大。
反过来说,我跟郑林跟唐人的合作挺重要的一点,就是唐人还愿意每年做一个实验艺术的展览,还愿意做个大装置,还愿意做去年像琴嘎那种屋里铺满沙子。像赵赵个展,你一看他肯定不是奔商业来的,但是现在还有多少画廊愿意一年去做一个这样的事呢?当然画廊没有这个社会义务,也没有这个学术义务,可是在今天我们一定要清楚我们是所有人共同面对一个生态,是一荣皆荣,一耻皆耻。
假如我们每个人都谈自己的,完全只按自己的系统来做,艺术就不存在一个系统。就像我在唐人做的很多展览,包括我跟很多画廊合作,其实在画廊里面做的展览都跟在美术馆里做的展览一样。
前两天,来了一帮人看展览,不是这个圈儿的。他说798我们就喜欢尤伦斯和唐人,我说你怎么会把这两个机构放在一起?在他们理解中唐人就是个当代艺术中心,你明白我说的这句话吗?我们圈子里知道这是一个画廊,但是对公众来说,他到这儿来,他觉得这就是一个美术馆,这就是一个艺术中心。他们会觉得这儿的展览跟尤伦斯的展览一样好看。他们来看陈丹青的时候,来看王庆松的时候,来看赵赵的时候,他们觉得这就是一个美术馆的展览。
我这么多年做的展览无论是给唐人还是给站台中国,还是给白盒子,还是前波、杨画廊,我算是中国策划人里面合作画廊最多的,客观来说我合作过非常多的画廊。我们跟不同的画廊有过不同的需求,但是其实我非常感谢这些画廊主给我的信任。我感谢的不是说这种信任是他们找你做一个展览的信任,而是他们愿意让你去做一个还担负着学术理想,以及还能做点儿实验艺术,还能做点儿行为艺术和大装置,这其实是一个挺好的一件事。
比如,我在站台做的刘港顺(个展),这种连开三次的做法不是一个画廊展的方法,它是一个非常研究性的方法。我在站台中国做的谭平(个展),也是一个研究性的方法。我在唐人做的非常多的展览,都是研究性的,甚至我在唐人做的两个空间的很多展览,就是一个艺术家在美术馆级别的大型个展。陈丹青的展览难道说它不是一个大型回顾展吗?它当然是一个大型回顾展;王庆松的展览,他不是一个小型回溯展吗?那么陈彧君的展览、秦琦的展览,我在唐人做的非常多的展览,难道不是一个学术研究展吗?它是一个学术研究展,甚至某些程度上它的学术研究成为这个展览的最重要的地方。我在白盒子跟他们一起做沈少民的展览;许仲敏的展览,一屋废墟......
客观来说,有一些时候我做的好多展览它就是一个纯研究性的,因为你知道那个东西没有什么太大的可销售的空间。我不反对商业,我从来不认为资本有原罪,但是在资本的系统下,我们应该怎么样去理解钱的价值。我相信切格瓦拉说的一句话“对于一个革命者来说,金钱唯一的价值是买枪买炮继续革命”。对于艺术家来说,钱的唯一价值、画廊的价值也是继续参与文化革命。画廊的终极不是为了卖东西,如果画廊的终极是为了卖东西,它跟LV,跟街上的小超市没有什么区别,之所以叫画廊,跟街上的超市有区别,跟其它的店有区别,我们最终是为了通过钱的支持来达到一个文化理想。我们最终是为了做一个文化变革。但是你问一个商场里面的小卖部,你为了啥?他一定说我是为了挣钱,我不是做了文化变革。
如果画廊没有了文化变革的野心,没有了这个功能,其实钱就是一个数字而已。对画廊的要求有一点苛刻,但是我觉得好的画廊就应该是这样。一个只想活下去的画廊不是一个好画廊,一个有历史雄心、有艺术雄心的画廊、一个愿意培育某种艺术流派、创造某种风格的画廊,一个协助某种学术研究,没有办法触及的工作,要完成更多学术和艺术家创作之外的工作。这是画廊的一个能力,而这个能力是能造就一个时代,一个新的艺术潮流的能力。
雅昌艺术网:其实画廊三观很正的时候应该是扶持一些青年艺术家,包括一些学术性的展览。
崔灿灿:对,一个是扶持青年艺术家,一个是学术性的展览,而且我觉得它最终都是我刚才说的,它最终是为了参与一个文化浪潮的变革。为什么要扶持年轻艺术家?不能说扶持这个字,我非常反对扶持这个字,为什么要做年轻艺术家,因为年轻人首先不需要扶。为什么要做年轻艺术家?不是因为年轻好,而是画廊有一个很重要的文化潮流的改变,我们今天不能活在一个全是经典和腐朽艺术的时代!年轻寓意着一种创造力和可能,所有对年轻的关注,不是真的说,如果有年轻的概念,就要有中年概念和老年概念,我不认为有年轻艺术家的概念,但是我说要关注一种新的艺术,要创造一种新的艺术,这种新的艺术就是一个时代的变迁,只有一个画廊有新的艺术我们才能说这个画廊创造了历史,而不是分享了历史。今天太多人是在分享历史,什么是分享历史,就是当你把一个东西快速变现的时候这就叫分享历史,你分享别人的既成结果,你分享别人的努力,但是今天我觉得大家应该在做的一个东西是创造历史,这是非常重要的。
雅昌艺术网:代表一些粉丝想问您,如果用三个词形容专业策展人的工作状态,您会选哪三个词?
崔灿灿: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雅昌艺术网:代表一种探索吗?
崔灿灿:什么都不代表,真的我觉得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职业如果能用三个词来概括这个职业一定一塌糊涂,我找不到更精准的词。
雅昌艺术网:您是如何保持一年这么多的展览的一个高产的状态?
崔灿灿:就是保持生活的无聊,惟有事业能给予我创造的快乐。保持在生活中做一个乏味的人,你就能一年做好多展览。
雅昌艺术网:灿灿每天一大桌各种规划。
雅昌艺术网:一般有导演会客串自己的戏,作为策展人有没有考虑过自己跨界成为艺术家这样的时候?
崔灿灿:我没有想过我要成为艺术家,我觉得我的想法是要成为我自己,我觉得我自己就行了。
雅昌艺术网:您最欣赏或者是对你影响最大的策展人是哪一位?
崔灿灿: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西方的是泽曼,中国的是栗宪庭。
雅昌艺术网:与艺术家相处您有自己的秘诀吗?
崔灿灿:没有秘诀,艺术不是成功学。
雅昌艺术网:谢谢!
(责任编辑:裴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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