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院院长高世名寄语新生:独立的精神生活
2020-09-25 20:04:45 未知
注:9月25日晚,中国美院举行2020新生开学典礼。本文为高世名院长在开学典礼上的致辞。
亲爱的同学们,
在庚子年入校,你们的备考、冲刺、考试、入学,都极不寻常。相信这一切都会成为你们终生难忘的记忆。由于这场史无前例的新冠疫情,在艺术教育史上,你们是非常独特的一届。经过漫长的疫情,经过最为煎熬的考试,你们终于披荆斩棘,进入中国美院,祝贺你们!我代表学校欢迎你们!
同学们,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从中学就开始学画,走上考美院的道路,这是你们一生中的第一次重大抉择。这个抉择已经改变了你的人生。再过20年,当你参加中学同学会的时候,就会发现,读美院这件事情,使你走上了跟其他人很不相同的道路。这条路是否适合你?现在还不得而知。
有句话在国美学生们中间流传很广——“艺术可以学,不可以教”。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学校首先是“学”的场所,教育的核心是“学”,而学是自主的、能动的。艺术中最根本的东西是无法教的,只能唤起。在这所学校里,艺术教育像是某种心情的传递,你们对事物的敏感性会慢慢地发显出来。你们将逐渐体会到,在以“艺术”为名的世界里,有那么一些眼光,有那么一些做法,有那么一些感觉,甚至有那么一种活法,值得你去尝试,值得你去体验。但你们究竟会不会获得这些并且认可这一切?我不知道。有的同学辛辛苦苦读了四年,发现自己对艺术完全无感,决定改行,这样的学生每年都有;只有不多的一部分人最后目光坚定、充满能量地走出来,踏上这条被称之为“艺术”的道路。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你们每个人都去作艺术家,我今天讲的不是狭义的、作为职业的艺术。今天,知识的学科化以及教育者对于现实的高度隔膜,造成了当代学术和艺术的根本问题——“知行不一,身心分离”。这是个大事情,今天不谈。我只想说,身心不得安顿,这不只是知识分子和艺术家的问题,而且是我们当代人的集体困境。这种困境中滋生出的,是新一代青年的独特人格:放任自流,却又循规蹈矩;幻想成为世界的漫游者,品尝一切精彩,却受困于高度封闭的自我;被过早培训成“人生的精算师”,却又是“无目的的人”。
国美的学子们,我真心希望你们不是这样的,我相信你们中的大多数人不是这样的。
在我的研究生面试中,一直有道公开的题目:“十年后你会在哪里?在做什么?”其实在整个大学四年中,你都可以不断地去思考和追问,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这一生要如何渡过?如果四年之后,你依然一片茫然,毫无决断,那么很遗憾,大学教育在你这里是失败的,你的大学是失败的。如果四年后,你决意在艺术这条路上走下去,那么,我们就是同路人、同行者——师徒的“徒”字,不只是“弟子”,它指的是“同行者”,同道中人。
要不要走上这条路?会不会上走这条路?你要追问自己的内心,是不是“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这庄严的决断,是米兰·昆德拉所强调的贝多芬母题——“Es Muss Sein”。要成为一个艺术人,必须发现自己心中的“非如此不可”,因为艺术是无缘无故的爱。
为了这无缘无故的爱,在中国美院,有三种教育观同时在起作用。
第一种观点认为,学校所提供的是土壤,园丁的工作是培育土壤,让土壤尽可能养料丰富、成分多元。学院的任务是把这片土地养好,让学生们在最好的土壤中自由生长。这种观点我们称之为“土壤说”。
第二种观点是“锻炼说”,认为人才的养成要像锻钢打铁一般,在反复锻打敲击中把杂质也就是各种习气渐渐剔除。青年人就像粗砺的钢铁,越敲打,越精粹,越锤炼,越坚韧。这种教育如同匠人的修行,是学而后习,反复打磨,在劳作中养成一种身体感觉,一种精神状态,一种再也丢不掉、谁也夺不走的东西。学习艺术的过程同时也就成为自我创造的过程。
第三种教育观是“感染说”。每个人身上都有着创造的种子,艺术和教育的任务是唤起它,激发它,使它苏醒,让它生根发芽。这种意义上的艺术教育就像感染;在共同体中,通过一种愿望和心情的传递,一个人开始善感,开始不满,渐渐变得敏锐,渐渐渴望改变,开始进入艺术的经验,开始产生创造的冲动。
无论“土壤说”、“锻炼说”还是“感染说”,这三种教育观所关心的,并不是知识的传授,而是精神生活的建立。在这里,重要的是一个人对事物的感觉,对世界的经验,对他人的理解,对生命的态度。美院教育的核心是让学生意识到有不同的世界观,有众多别样的世界,让他们慢慢养成对事物的敏感和洞察、理解和包容,慢慢地建立起自己独立的精神生活。在浩瀚宇宙中,人类的存在极为偶然,地球上每个人的出生和存在都极为偶然。我们要珍惜自己的一生,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不能泯然众人,要卓然自立。所以我们一定要建立起自己独立的精神生活。这是艺术教育中最重要也最困难的事情。
同学们,中国美院所倡导的艺术教育,并不只是狭义上“艺术界的艺术”和“知识的教育”,而是与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息息相关的东西,更加根本的东西。这些年我反复强调,艺术教育的目的是人的保存与人的发展。为了这个目的,艺术教育必须成为一种贯穿群我、打通身心的知行之学,一种自我创造的技术。它所导向的,是精神生活的建立,是人之感受力的蒙养和创造力的激发。
欲求感受力之蒙养,首先要在大数据、人工智能的自动化时代中重建“感性之美学”,从而恢复我们对于世界的丰富感觉;欲求创造力之激发,首先要在想象力贫乏的时代里重建“感兴之诗学”,从而解放身心,重启我们的激情和爱欲。
同学们,我们在国美最应该学的,并不是作狭义上的艺术家,而是一种艺术的姿态,用艺术之心应对世间一切的姿态,这就要求我们成为创作者。成为创作者,生活就永远不会乏味,永远不会山穷水尽,因为艺术带给我们的是朝向可能世界的通道,是创造可能世界的技艺。
同学们,无论你是学艺术、学设计、学影视还是学理论,我都希望在未来的大学生活中,你能够更现实一些,更浪漫一些。
更现实些,就是要试着去感知社会、理解他人,试着更加真挚、热烈地生活,因为只有通过生活才能学会生活,只有通过爱才能学会爱,只有理解现实才能理解自己。
更浪漫一些,是说我们每个人心中要有种“大浪漫”,这是艺术和创造的根本。艺术是能够创造出愿景、构造出社会想象的行当,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改变世界的人、创造未来的人,只要我们始终坚持一种大浪漫。只有始终坚持大浪漫,我们才会在人生这场不可逆的旅途中永不停留,才会无所畏惧地去实验,去创造,去改变艺术,改变自我,改变世界。
我们这些渺小的个人,怎样改变世界呢?我们学校的牟森老师说:“改变世界的根本是改变人本身,改变人的根本是改变人看世界的方式。当你改变了人看世界的方式,就改变了人本身,你也就改变了世界。”
(责任编辑:邹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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