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大卫·霍克尼传记片《水花四溅》节选

（影片来源：UbuWeb）

《水花四溅》，一部半虚构的大卫·霍克尼传记片，以一串刺耳的电话铃声开场。幻灯片一样的照片从屏幕上闪现，刺耳的铃声在背景中持续着，10秒……20秒……40秒……整整一分钟过去，无人应答 。表面上，这是一部关于艺术家及其作品的影片，这样的开场却让人们感到焦虑。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很少只限定于画布上的东西，他的作品包括了他的经历和他所迷恋的东西。

杰克·哈赞决定拍摄《水花四溅》之时，大卫·霍克尼才刚刚进入主流。几年前，他还是个籍籍无名的艺术家，直到他来到加州，开始创作泳池系列，从此一跃成为艺术界的超级巨星。对当时的英国而言，霍克尼画笔下的加州是无忧无虑的休闲天堂，让人憧憬和渴望。他在加州实现了艺术上的突破，也在那里遇见了爱情。霍克尼在那里认识了彼得·施莱辛格，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大卫·霍克尼名声最盛的几幅作品都是以施莱辛格为缪斯创作的，两人关系的破裂是杰克·哈赞拍摄《水花四溅》的中心。

影片中，霍克尼和施莱辛格同框的场景寥寥无几，仅有一个镜头——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霍克尼为施莱辛格拍照片，他正试图为自己的新作《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找到最完美的姿势。两人沉默着，将成为“粉色夹克先生”原型的施莱辛格无奈地站在远处。物理空间上，他们近在咫尺，而在情感上，他们却遥不可及。他们之间的爱情枯萎了。场景切换，我们看到一组照片，一个穿着白色短裤的人在泳池游泳，另一个穿着粉色夹克的人站在一旁观看。那个人就是霍克尼的好友莫·麦克德莫特。莫在影片中解释说霍克尼试图以他为原型进行创作，然而他的头发不好看，只有彼得才拥有那种完美的头发，因此彼得成为了“粉色夹克先生”。

这一场景与霍克尼的创作和重画他的前男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的代理人克斯明想知道为何他沉迷于一幅画的创作达半年之久，但实际上他对这幅画并不感兴趣。这是一幅彼得的画，所以霍克尼才一直放不下。

霍克尼的拖拖拉拉让他的创作停滞不前。他在淋浴的时候，镜头切换到施莱辛格与一群美少年在加州的泳池里嬉戏。两个现实场景之间的碰撞：孤单的霍克尼在伦敦的浴室里，而完美又充满活力的彼得则在加州嬉闹。《水花四溅》在那个时代是一部罕见的影片，反映了同性之间的爱与性。像这样的镜头，以及之前施莱辛格与其他男人亲密接触的镜头，都是性感、沉重和浪漫的。即使以今天的标准来看，这部影片对男性裸体也没有丝毫的回避。影片似乎外化了大卫·霍克尼的情色想象和随之而来的焦虑。尽管彼得·施莱辛格出现在了电影中，我们却从未见过真实的他，只是霍克尼想象中的他的各种替身。

这一时期霍克尼对泳池的沉迷带有一种情欲色彩。泳池系列不仅以漂亮的男人为主角，而且反映出冷静、清晰的外表和强烈的欲望之间的紧张关系。他通过滚轴和急促却不连贯的手势捕捉到了溅起的水花。要想在绘画中捕捉到水的透明度和反射或多或少要依赖照片，然而摄影却无法捕捉到水流动时的那种缥缈的速度。他说相机的问题在于“冻结”，所以他试图通过绘画赋予水以动态。尽管有时候霍克尼在创作过程中依赖摄影，他大部分作品仍旧来自他自己的素描和经验，就像几个世纪前的达·芬奇。

要捕捉霍克尼所寻找的东西，移动的摄影机是一种更好的选择。作为影片的一部分，哈赞要求不同的人物摆出他们曾为霍克尼摆过的姿势，试图以此重现绘画中的元素。在这一过程中，我们对霍克尼如何超越外部现实，捕捉到更深层次的意义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然而同样的，这是一种不自然的，甚至是疏远的拍摄姿态。显然哈赞被艺术家与人物之间存在的矛盾所吸引，尤其是当两者还是恋人。如果这种关系瓦解，会发生什么？这对霍克尼的创作有何意义？他如何与这些作品共存？

哈赞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给霍克尼展示这部影片时的情景，他直白地表示：“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心烦意乱的人，他让我的影片也变成了碎片。”霍克尼对拍摄自己的传记片毫无想法，是他的朋友们说服了他出演这部影片。他的朋友们认为这部影片将成为霍克尼及其作品的一个美妙见证。哈赞的镜头跨越了种种界限，尽管是虚构的元素，却实现了更加强烈的真实感。

影片以大卫·霍克尼的名作《克拉克夫妇和小猫佩西》剧终，这是霍克尼为他的朋友时尚设计师奥希·克拉克和纺织品设计师西莉亚·波特维尔所作的一幅肖像画，当时两人新婚不久。奥希和西莉亚均出演了该片，看到两人与那幅画同框的时候多少令人唏嘘。画面中，霍克尼将两人的位置分开，一只猫（佩西）坐在奥希的腿上，他的手伸向电话。两人之间的欺骗和失望的象征意味相当清晰。影片发布之后一年（即《克拉克夫妇和小猫佩西》完成之后的第四年），由于奥希的不忠，两人最终以离婚收场。

《水花四溅》中电话铃声响起时，我们会有一种欲望未得到满足的感觉。爱人之间的分手很少能够一次性断个干净，往往伴随长时间的纠缠。通过艺术，霍克尼一遍又一遍地描摹他幻想中的彼得的轮廓，不断地向自己的伤口撒盐。两人的分手和围绕它的虚构元素被用来构建和解构艺术家的神秘。我们无法抹杀自己动物性的欲望，因此它们会融入到我们的工作中。理解霍克尼的创作过程就是理解他的内心世界，而这只有通过幻想和虚构才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