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访谈 | 澄观一心而腾踔万象--访清华美院教授、著名画家刘巨德
2018-04-06 00:00:00 未知
巍巍清华,百年沧桑,无数业界泰斗、鸿儒硕学从这里走出,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影响着中国社会。去年年底,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原副院长、著名画家刘巨德与夫人钟蜀珩在河南举办双个展,令中原美术界大为震撼与感动。今年2月,清华大学为表彰在学术上做出杰出贡献、具有广泛社会影响力的顶尖学者,授予18位学者首批“文科资深教授”称号,刘巨德便是其中一位。3月的一个午后,我们来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刘巨德工作室,对刘巨德先生进行了专访。
用看不见的“道”画看得到的“物”
《大河美术》:您曾受业于庞薰琹、吴冠中两位艺术大师。两位老艺术家对您的艺术之路有何影响?
刘巨德:概括地说,庞先生教了我怎样研究传统,把我带到了传统文化最深处;吴先生教了我怎样面对自然写生,把我带到了自然最深处。庞先生认为中国的艺术受老庄的思想影响很大,研究中国传统艺术一定要研究老庄。当时的研究方向是中国传统装饰艺术与西方现代绘画比较研究,庞先生主张宏观的贯通式的比较研究,不用断代式、切片式、个案式的方法去研究。为此,他带我们从艺术产生的源头思考,从原始彩陶、青铜、玉器、漆器、汉唐陶俑入手,再到石刻、壁画、文人画、民间版画等做研究,临摹画、变体画、教室中面对模特白描地画、到自然中写生地画、平时大量训练构图地画,等等。不仅研究中国绘画史,同时让我们研究横向的西方艺术史,尤其是现代艺术史,这为我日后的创作奠定了根基和趋向。
《大戈壁》水墨纸本设色 250cmx501cm 2017年
毕业之后我做了吴先生的助教。吴先生用西洋抽象美的思想,剖析中国传统绘画,也给了我很大影响,帮助我深化了中西绘画的比较研究。他注重写生,教我们观察自然的生命律动,以及如何用点、线、面,概括、表象、象征自然。看他对景写生,你会感到他的艺术感受来自四面八方,三百六十度环形观察,搬家、采集和取舍,用移山倒海、移花接木之功,将空间上、时间上遥遥相距的事物重新架构,抽出最有特征的抽象美。他称之为“风筝不断线”。
《大河美术》:吴先生说,现在画中国画最好的,大多是演奏家,少有作曲家。一个优秀的中国画画家,应该既是好的“演奏家”,又是好的“作曲家”。应该如何理解这句话?
刘巨德:吴先生认为绘画是谱曲不是作词,因此他很看重画面抽象的点、线、面节奏和韵律。他很关注构成物象的抽象关系,一般人只关心那是什么物象,他注重物象如何形成,人们称此为“形式”。他曾说过“形式也是内容”“内容和形式是不可分割的”,讲形式就是重在抽象的谱曲,这是诗意的创造。我曾问吴先生中国画最宝贵的传统是什么,他说是“韵”。在他看来“气韵”、“韵律”都是抽象的曲调。我跟随他上色彩人体课,他面对一个横躺的女青年**,对学生说:“这是五百里大道,从一个高峰到另一个高峰,不能长也不能短。”他在启发学生的韵律感,从不讲解剖、结构、比例、透视、色彩等问题。他说中国庙宇里的泥塑人像虽然解剖比例不准,但是气韵生动,这就是中国艺术。他的抽象的形式美其实就是气韵生动的延伸和感悟。他千方百计训练学生观察、体验万物气韵生动的抽象美。我从中受益很大。
《骆驼草》水墨纸本设色 69cmx139cm 2015年
《大河美术》:相对于技法,您更注重绘画背后的文化精神性。您经常表现的对象有野草、野葵、鱼等,这些生活中很平常的事物,却透着大境界、真性情。您在中国画创作中,追求一种怎样的“道”?
刘巨德:“道为物之行,物为道之成”。画画的过程就是观道、悟道、体道、画道、殉道的过程,用看不见的“道”画看得见的“物”,以看得见的“物”寻找看不见的“道”,这是中国画的精髓。每个人心中都有“道”,每个人都是“道”的产物。“道”不是外在的,是你的心与自然万物亲密的、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常人心中的“道”被世俗所遮蔽,绘画领悟“道”是艺术内修的功课,真正的艺术家面对自然,不只是用眼睛看,更重在用心“照”,“心照万物”,“万物由心”。
1978年,我作为研究生,在庞先生指导下开始研究艺术里的“道”,才知道那是东方神秘主义艺术的核心。庞先生留给我的这个大课题,我至今没有做完。我知道这是一条长跑的没有终点的路,艺术家都是殉道者。
《胡杨魂》 250cm×510cm 水墨纸本设色 2017年
童年绘就生命的底色
《大河美术》:您说自己是来自后草地的人,草是您思考生命的主要对象。听说您有一方“追日草”的朱文印,您还把它作为了自己的微信头像。您赋予草这样诗意的名字、伟岸的形象,源于一种怎样的想法?
刘巨德:我出生在内蒙古后草地,后草地在元代属于元上都,是忽必烈曾经打猎的地方。上世纪40年代那里的野狼、老鹰、黄羊还很多,现在都没了。童年时,我常常在野草坡上、荒草滩里,挖野菜,掏鸟蛋,抓老鼠,拾牛粪……累了常躺在草地里,秋天的草一人高,常听到草籽噼噼啪啪作响,惊涛骇浪一般。我很喜欢后草地的草,一蹿千里,肆意生长,风吹不倒,冰雹打不垮,野火烧不尽。我称之为“追日草”,如同神话传说中的夸父追日,道渴而亡后他的毛发化为了大地的野草,我想草应该是夸父生命的再生,天生有追日的精神。我们在追赶艺术的“太阳”,很像一株“追日草”。童年的记忆像我生命的底色,对我一生的审美都有着潜在影响。
《黄土地》 纸本水墨设色 250cm×501cm 2017年
《大河美术》:所以您的绘画就一直在“回乡路上”?回到故乡,回到生命的本源?
刘巨德:对,随着中西绘画比较研究的深入,我愈发觉得,艺术的永恒与流变相辅相成,艺术必须逆流而上,回到生命的源头,才能顺流而下走向新的未来。真正的绘画将在自然的最深处与自己相遇。回到子宫的故乡,回到童年的故乡,回到文化的故乡,回到自然的故乡,回到宇宙的故乡,是我所期盼的。
试想艺术产生的初心,是先民想了解生命之谜,想与天地对话,寻找安定的精神家园,回到故乡的动机所致。这对艺术家而言多么重要,关于绘画语言、技法相对是次要的,唯有对艺术的虔诚和敬畏是至高无上的,它会让我们在 “澄怀观道”中产生独特的语言和技法。艺术家都是艺术的奴仆,时代的产儿。
《金色童年》 245cm×472cm 水墨纸本设色 2017年
“吃杂食的问道者”
《大河美术》:有人评价,深研中国传统文化的您,作品却带着一些当代的味道。而对当代艺术,业界有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认为当代艺术是糟粕,发扬传统文化精神要去其糟粕。而另一种认为当代艺术是未来,弘扬传统要与时俱进。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刘巨德:不管是当代艺术,还是传统绘画,外在的形式和语言的差异性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内在的精神性。因为艺术的语言是没有通用标准的,它本身就是多元的、自由的。吴冠中先生说,艺术无国界。我也常说,混沌无分别。艺术内在看不见的“道”一定是相通的,无论中西古今,好的艺术没必要分高下。我既欣赏传统艺术也欣赏当代艺术,我画画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我的画究竟是传统的还是当代的。
《荒草滩》145cm×365cm 水墨纸本设色 2017年
《大河美术》:袁运甫先生曾说,中央工艺美院(清华美院的前身)的学术灵魂可简略概括为装饰二字。但装饰常被人误读,赋予更多的实用性。那您对装饰艺术的理解是怎样的?
刘巨德:很多人认为“装饰”是外在的、形式上的、附加的,像一个花瓶。实际上“装饰”是内在的,我的导师庞先生讲:“装”,藏也,属看不见的内在的宇宙之大理;“饰”,文采也,生命之节律。“饰”也同“拭”,有擦净污垢、净化提纯的意思。在中央工艺美院艺术家的眼里,艺术是无界的,学校的教学从原始到现代、东方到西方、宫廷到民间,全方位地混沌地行进着,老师和学生都是吃杂食的问道者。
《大河美术》:能否透露一下您和夫人钟老师的生活,您俩在艺术上对彼此有什么影响?
刘巨德:钟老师出生于教授之家,她的文化修养、艺术品位都比我高。她童年的时候,在北京受到的文化艺术熏陶很多,从小就能看到名作,又在美院附中受到科班训练,基本功都比我好。我出生在穷乡僻壤的野草地,可能受大自然和民间艺术的影响更多,其他均属荒芜。我有幸在大学期间认识钟老师,并在部队农场劳动锻炼受教育的时候,两人相知、相恋、结婚,这是我一生的幸运。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她是我作品的第一个观众,也是我艺术创作的场外指导。唯有她经常提醒我,能给我的绘画提出尖锐的批评。她跟我受了很多苦,为我分担了很多赡养父母的困难。我们大学毕业后曾被分配到云南边陲生活了7年,我在出版社做美术编辑,她在艺术学院当老师。1978年一起考研究生又回到了北京。我能走到今天,无论生活还是艺术都离不开她的善良、勤劳、节俭和睿智。有了她,我的艺术和家庭就有了阳光和空气。
个人简历
刘巨德,1946年出生,蒙古族。1970年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曾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学术委员会主席、学位委员会主席。现为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绘画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清华大学吴冠中艺术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中国画协会常务理事,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转自;大河美术
(责任编辑:宋立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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