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舒斯特曼|身体美学和身体
2016-11-10 13:47:47 未知
身体美学和身体
理查德·舒斯特曼著,彭锋译
选自《生活即审美:审美经验和生活艺术》,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
身体美学致力于对一个人的身体——作为感官一审美欣赏(aisthesis)和创造性的自我塑造场所——经验和作用进行批判的、改善的研究。因此,它也致力于构成身体关怀或可能改善身体的知识、话语、实践以及身体训练。尽管现代西方哲学在很大程度上藐视身体,但是如果我们把这种偏见放在一边,只是恢复哲学的认识、自我认识、正当行为和追求善的生活之类的中心目的,那么身体美学的哲学价值就可以在好几种方式上变得条理清晰。
1.由于知识在很大程度上建立在其可靠性经常遭到质疑的感性认识的基础之上,因此,哲学总是通过把感觉递交给推理的办法,来涉及对感觉的批判,以及揭露其局限和避免其误导。哲学在这里的工作(至少在西方现代性中),已经被限制为对构成标准认识论的与感觉有关的命题判断的一种二阶(second-order)的推论分析。相反,身体美学提供的补充路径是:通过给某人身体的改善指导,去改正我们感觉功能的实际执行,因为感觉是属于身体并且以身体为条件的。
自苏格拉底以来,哲学就总是承认身体的不健康(经由随之而来的器官病变和精神疲劳)是错误的主要来源。而像亚历山大技法(Alexander Technique)、费尔登克拉斯方法(Feldenkrais Method)和赖希的生物能学(Reichian bioenergetics,像古老的亚洲练习如瑜伽气功和禅定一样)这些治疗方法则走得更远,他们声称通过培养高度关注和掌握身体运行能力的办法,来检验我们的感官和大脑的敏锐、健康及其自控能力,同时也将我们从损害感官性能的习惯和缺陷中解放出来。
2.如果自我认识是哲学的首要目的,那么就一定不能忽视对一个人的身体维度的认识。身体美学不仅关注身体的外在形式或表现,而且关注它那活的经验,从而致力于改善我们对身体状态和感受的意识,进而提供对我们短暂的情绪和持久的态度以更加重要的洞见。因此,身体美学能够展示和改进那些身体故障,这些故障即使影响到我们的安康与行为,也通常不被发觉。
让我们来看两个例子。我们很少注意到我们的呼吸,但它的节奏和深度,给我们情绪状态提供了迅速的、可靠的迹象。因此,对呼吸的意识,可以使我们觉察到我们愤怒、紧张或忧虑,而要是我们对这些感受毫无觉察,就会因此受到它们的误导。同样地,一种慢性的肌肉萎缩,它不仅限制我们的运动,而且尽管导致拉紧和疼痛也会不引人注意,因为它已经变成了习惯。由于不引人注意,就不能发现这种慢性萎缩,也不能发现它所造成的残疾或不适。但是,一旦对这种身体运行有清晰的意识,就会有机会改进和避免它的有损健康的后果,这种后果不仅包括疼痛而且包括感觉迟钝,以及审美敏感和愉快的降低。
3.哲学的第三个重要目的是正当行为,为此我们不仅需要认识和自我认识,而且需要有力的意志。作为具有肉身的人类,行为只有通过身体来实现,因此我们的意志力量——像我们想要去行动的那样去行动的能力——依赖于身体的功效。通过身体美学对我们身体经验的探察和修炼,我们能够获得对有力意志的实际运作合乎实际的、“躬行(hands-on)”的把握——一种对意志在行为中的具体运行的更好掌握。如果我们不能使我们的身体执行意志,对正当行为的认识和欲望就将落空。我们对执行最简单的身体任务的令人惊讶的无能,正好与我们对这种无能的令人惊骇的无知相称,而这些都源于我们缺乏充分的身体美学意识。
只要想一想那典型的高尔夫球手,他尽力将头低下,尽力将眼睛盯在球上,完全确信他正在这样做,即使他极度失败了。他有意识的意志没有成功,因为他被根深蒂固的身体习惯控制着;他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种失败,因为他习惯的感官感知是如此不足和扭曲,以至于感官觉得意向中的行为真正像希望的那样执行了。在太多的行为中,我们像极了这个意志既强烈又无力的高尔夫球手,因为缺乏身体的敏感使它生效。由哲学的标准话语之外的身体临床医学家(如F.M亚历山大和默歇·费尔登克拉斯)倡导的这种主张,在很久以前就由犬儒学者(Cynic)第欧根尼(Diogenes)提出来了,他提倡严格的身体修炼,“由此,凭借持续不断的练习,感知得以形成,就像确保美德行为的自由运动一样。”
4.如果哲学注重对幸福和更好生活的追求,那么涉及作为我们愉快的场所和中介的身体的身体美学,显然应该得到更多的哲学关注。即使所谓纯粹思想的快乐和刺激,(对我们有肉体的人类来说)也是肉身化的,因此,通过增进身体意识和修炼,思想就能够得到强化和更深的体会。我们不要忘却思想依靠身体的健康,也需要身体的肌肉收缩。
5.威廉·赖希(Wilhelm Reich)、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和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承认,身体是铭记社会权力的温顺而柔韧的场所。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身体美学在政治哲学方面的价值。它为复杂的权力谱系怎么能够在没有任何要求它们变成清晰的法律或正式强迫它们的情况下被普遍地操练和再生产,提供了一种理解方式。因此,整个统治的意识形态,能够由根据身体标准对它们的编译而隐蔽地物化和维护,这种身体标准,像身体习惯一样,典型地变得信以为真,从而躲避了批评的目光:例如,有文化、有教养的妇女应该说话轻柔、亭亭玉立、饮食挑剔、坐时两腿紧靠、走路时头和眼朝下,以及在性交中扮演被动角色或身处下位的假定。然而,正如压制性的权力关系在我们的身体中得到编码一样,它们也可以被另外的身体实践所挑战。虽然所推荐的身体方法大相径庭,在提倡这种思想上,福柯和赖希(Reich)以及其他的身体临床医学家走到了一起。
6.除了这些认识论、伦理学和社会一政治哲学的根本问题之外,近来的哲学还揭示了身体在本体论中所扮演的至关重要的角色。正如梅洛一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所说明的那样,身体具有本体论的中心地位,即身体是世界和我们自身从中交互建构地投射出来的焦点,分析哲学也将身体作为个人身份认同和作为(通过它的中枢神经系统)解释心理状态的本体论基础来进行考察研究。
7.最后,在学院哲学的合法化范围之外,像赖希、F.M.亚历山大和费尔登克拉斯之类的身体临床医学家,也肯定一个人的身体和他的心理发展之间的深层次的交互影响。身体的功能失调,既被解释为人格问题的产物,也被解释为强化这些人格问题的原因。这些人格问题自身可以要求身体为它们的适当治疗而工作。不仅瑜珈修炼者而且像阿诺德·施瓦辛格(Arnold Schwarzenegger)这样的健美运动者都有着同样的看法。这里所提到的保持身体健康和知道如何做的身体训练大多以古代类型体现出来,成为精神健康和心理自制的先决条件。一句话,身体学(somatics)在这里显现为对自我进行伦理关怀的中心。
尽管当代理论表现出对身体越来越多的关注,但是,当代理论好像缺少两个重要的特征。第一,它需要一个结构上的总揽或体系构造,将它那非常不同的、似乎全不相称的话语整合为一个更有成效的系统化的领域。如此,我们可以拥有一个全面包容的架构,能够将生物政治学的话语与生物能学的治疗联接起来,甚至可以将分析哲学身心相关的副现象学说与健美运动的超集原理联系起来。在关于身体的哲学话语中,第二个缺乏的东西是:一个清晰的实用主义方向,某种个体可以直接转化为改善身体的训练规则的东西。身体美学的观念则试图补救这两方面的不足。
身体美学具有三个基本分支,所有这些分支都在典型的身体哲学家如杜威(John Dewey)和福柯(Michel Foucault)那里得到了体现。首先,是分析身体美学(analytic somaesthetics),它描述了身体感知和实践的基本性质以及它在对现实的知识和构造中所起的作用。这种理论分支,不仅包含有标准的本体论和认识论的身体问题,而且也包括福柯已经使之成为中心的社会政治学的探究:身体是怎样既被权力塑造又被雇佣为维持权力的工具的;健康和美丽的身体标准,甚至性和性别的最基本范畴,是怎样被构造去反映和维持社会势力的。福柯对这些身体问题的处理方法,具有典型的谱系的特色,即对历史上出现的不同身体学说、标准和实践进行描述。这种方法还能够由对照两个或更多的共时文化的身体观和身体实践的分析身体美学的比较形式所扩展。不过,也还存在一种更具普遍主义倾向的分析身体美学的发展空间,就像人们在分析哲学和梅洛一庞蒂的现象学中的对于心一身关系的标准的哲学理论化中所发现的那样。
第二个分支是实用主义身体美学(pragmatic somaesthetics),它注重于身体改善的方法和其比较批评。由于任何被提出来的方法的有效性,都依赖于关于身体的某种(无论是本体论的、心理学的还是社会的)事实,这种实用主义的分支总是预先包含分析的分支。但是,它不仅通过对分析描述的事实进行评价,而且通过提出以不同的方法重塑身体去改善某种事实,从而超出了纯粹的分析。
在人类历史的漫长历程中,有大量不同的训练科目被推荐去改善我们的经验和身体的作用:不同的食谱、服饰形式、体育锻炼、舞蹈和军事艺术、化妆技术、身体的刺扎或刺割、瑜珈、按摩、有氧运动、健美、施虐狂/受虐狂(S/M)和诸如亚历山大技法、费尔登克拉斯方法、生物能学之类的心理身体康乐科目。这些不同的实践方法,可以被粗略地区分为外观(representational)形式和经验(experiential)形式。外观身体美学,强调身体表面的外观;而经验科目,喜欢集中在它的“内在”经验的审美性质上,而并不强调身体表面的外观。这种经验方式,旨在使我们在这两个含糊的惯用语(它刚好反映了美学这个术语的模糊性)的意义上——不仅使我们经验的品质更令人满意地丰富,而且使我们对身体经验意识更加敏锐和细致——“感觉更好”。美容实践(从化妆到整形手术),是身体美学的外观方面的代表;而像禅定或费尔登克拉斯方法则是经验模式的典范。
外观/经验的区分有助于说明:不能依据身体美学局限于表面外观而被全盘谴责为肤浅的。但是,这个区分不应该是严格限制的,因为还有一个对外观和经验、外在和内在的不可避免的补充。正如商业广告不断提示我们的那样,我们怎样观看影响我们怎样感受,反之亦然。诸如节食和健美之类的实践,它们最初出于追求外观的目的,其结果经常产生一种出于自身原因而进行追求的感受。节食者变成了渴望饥饿的内在感受的厌食者;健美运动者变成了经验高涨的“涨大(the pump)”的瘾君子。相反,旨在内在经验的身体方法,有时候也采用外观的方式,作为得到引起渴望的经验所必需的身体姿态的提示:无论是通过在镜子中品评某人的形象,将某人的视线集中于诸如鼻尖或肚脐之类的身体部位上,还是简单地在某人的想象中观察身体的形式。反过来说,一种诸如健美之类的外观实践,也能运用敏锐的经验暗示意识去服务于它的外在形式的目的。
实用主义身体美学的外观/经验区分同样也不是彻底穷尽的区分;因此,需要引入第三个身体美学范畴,即执行的(performative)范畴,用它来聚合主要专注于进行身体力量、健康或技能训练的各种方法,例如,举重、田径、以及某些军事艺术。然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有着表演倾向的训练要么旨在力量和健康的外在展示,要么旨在对力量的内在感受,因此它们可以被纳入外观的或经验的范畴。
不管对它们做怎样的分类,实用主义身体美学的方法论都必须与它们的实际实践相区分。我将这第三个分支称之为实践的(practical)身体美学。这里,它不是制造有关身体的文本的事情,甚至也不是那些提供身体关怀的实用主义项目的事情。相反,这种实践分支是身体力行地介入这种关怀,这不是动嘴而是动手,即以冥想的、严格训练的和近于苛求的肉体实践指向对身体的自我改善(无论是外观的、经验的还是执行的范畴)。这个维度与说无关,与做有关,最容易被学院身体哲学家所忽视。这些哲学家对话语逻各斯的承诺,在这种对身体的原原本本的忠实中典型地终结了。对实践身体美学来说,说得越少越好,如果这意味着从事更多的实际练习的话。然而,不幸的是,它常常意味着实际身体练习只是完全被遗弃在哲学实践对哲学对自我认识和自我关怀的诉求之外。由于在哲学中没有说就典型地意味着没有做,因此,身体练习的具体活动,必须被命名为身体美学至关重要的实践分支,被构想为一个涉及肉身化的自我关怀的综合性哲学学科。
(责任编辑:熊晓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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