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稿|他将只有一幅画的展厅搬进荒漠 用24小时与自然无声对话
2020-12-23 20:53:08 江静
2020年9月的某一天,艺术家陈海的展览“無聲-大漠日记”在位于东经93.2゚/北纬 38.45゚的荒漠中举办。12月10日,“大漠日记”展影酒会在莲花山艺术园开幕。
展影酒会现场
早在年初陈海就开始策划他的“無聲”艺术计划。因疫情原因,在家乡海南过春节的他,4月份才回到广州,5月份赴青海开启了他的项目实施地考察之旅。
在克服重重困难推进新项目的同时,陈海的新工作室也在紧锣密鼓地装修中。新工作室位于广州番禺莲花山脚下的一个旧造纸厂。这座1958年落成的国营工厂曾经一度风光,影响了几代人,最终因2014年纸厂搬迁而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老旧的宿舍楼里至今仍有人居住,但是破败随处可见。在好友、雕塑家林国耀的邀请下,陈海成为了第一批在这里“开荒”的艺术家。”大漠日记“展影酒会也成为了莲花山艺术园区的首个艺术活动,而展影的地点选在了园区内废旧的泳池中。
“我觉得这个泳池非常特别,连同这个园区都已经被废弃了很多年了。在这些地方你会发现,人类的活动一旦退场,自然就又会重新掌握主动权。选择这个地方与‘无声’这个艺术计划的展览地点选择是一样的想法,把关注的焦点放在对自然的感知、与自然的交流上。所以我也把在荒漠中的展厅和作品带回到展影现场,能够让现场的观众更开放地去感受。”
展影酒会现场,虚位以待
展影酒会现场,正在泳池中观影的嘉宾们
20分钟的展览影像纪录,真实地呈现了展览的创作历程和幕后故事,让观众零距离地感受陈海的创作状态。
看到影像中的陈海,会觉得“海爷”这个称呼俨然极适合他的状态。好友、美术史家、艺术批评家李公明分享观影感受时说,从他的身上看到了海明威的影子。
“你知道吗?沙漠里的风都是打横吹的,吹到车玻璃上啪啪啪地响。”
回忆起这次荒漠展览的经历,几十年来专注于架上绘画教学的陈海教授直言,终于完成了这件一直认为难以完成却期待已久的事情。
“我不是一个守旧的人,很多事情我都愿意去尝试。现在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也很喜欢。我常说我的学生们也是我的老师,他们经常会推荐给我一些新的东西。我总觉得,我最好的作品可能是下一个。包括这个项目,我会越做越好,也会不断更新。”
影展开始之前,在陈海教授的新工作室里,雅昌艺术网&艺术头条有机会与他进行了一次对谈。
艺术家陈海
【对谈】
雅昌艺术网:这次艺术项目有几个关键词非常有意思,0观众,1个作品,24小时。为何会想到以这种方式展出?
陈海:90年代中期,我在法国进修时看到一个朋友在巴黎美院办了一个展览,就在一个过道上展出24小时,从布展到结束就一天时间。既没有开幕仪式,也没有作者或评论家发言或是常规展览的其他流程。路过的老师、学生都是观众。我当时就觉得形式新颖,回来后多次跟我的学生聊起过。与常规展览相比,这个展览特别随和。它没有把艺术品放到神台上,就是一种很正常的沟通和交流。
这次的展览我在这样的一个形式做了一些延伸:24小时,1幅画和0观众。当一个人独自在荒漠里面对大自然时,会感觉到人类很渺小。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反而跟自然会有一种内在的交流。我想,我创作的这件作品应该回归到这种环境中来。我相信,这件作品会跟自然产生某种特殊的互动和心灵上的感应。这样,我一步一步确定了这件事情。
雅昌艺术网:所以,这次展出的这幅作品也是在面对荒漠时产生的?与大众理解的黄色大漠有点不一样。
陈海:是的。色调在艺术作品里代表的意义并不总是那么大,颜色鲜艳并不一定代表活泼热烈。表现主义绘画的颜色都很强烈,但表现的并非都是愉悦和欢快。我以前创作过楼兰系列,有人觉得《楼兰夜话》里看起来像是在表现夜空。但是,抽象的东西不应该拿很具体的东西去对应,应该给观众留有思考的空间。我们今天看到的干燥的沙漠几百万年前的气候可能非常温暖湿润,有丰富的植被,也有可能曾经有过许多河流与湖泊。
在展影酒会现场还原的展厅,只有一幅作品
雅昌艺术网:在沙漠中搭建一个展厅,听起来就不容易。您在实施过程中,遭遇了哪些困难?
陈海:我最初的想法是,如何能建造得有点意思。在沙漠里搭建一个小小的建筑,外面有反光的玻璃纸,还有一个窗户用来透光。把画挂在展厅里,光线可以通过玻璃纸和窗户产生折射。同时,画面通过窗户面对着自然,形成了某种对话。这不光是作品与自然的无声对话,也是我作为艺术家跟大自然的交流。
在实施的过程中,的确遭遇了很多困难。首先是选址。在那么大一片地方,去选一个合适的点。我前后去了两趟,第一次是单独一个人去,第二次是带着团队去,最后才定了下来;搭建的时候也不顺利。货车进不来沙漠,最后的几公里基本上靠人扛。荒漠里风沙很大,我们要把材料像搭积木一样组装起来。第一天搭建没有成功,风大得能把这个小房间吹走。我们想了很多方案用来固定展厅。在贴树脂做的玻璃片时,经常被风吹跑。我们不得不一路跑着把吹得老远的玻璃片捡回来,即使是碎片也不能随便丢弃。这是我们在这次展览中最在意的事情:不能对环境造成一丁点儿污染。在展览结束后,现场也要还原成它本来的样子。幸亏我们团队里的这些年轻人扛住了所有困难,我就负责调整细节。
雅昌艺术网:这种交流,与您以往展览中的交流,感受有何不同?
陈海:前些年我在深圳和北京举办个展,都是在展厅里与观众交流。在这个项目中,我的交流对象换成了大自然。正规的展览模式是由展览与观看的联系来构建的,会有非常直观的观众反馈。我也会希望能借此得到行家的批评、建议和观众的认可。而无声这个系列我想作为一种尝试,把关注重新拉回到艺术作品的本身。也因此我在“无声”艺术计划第一阶段的5年中应该都会选择在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做这个实验性的概念展。这种交流应该是最直白、最简单、最朴素,却也是最含蓄的。
雅昌艺术网:在这个艺术计划中,您想要通过“无声”表明什么?
陈海:我希望我的作品能与自然产生一种对话。这种对话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其实是难以用语言去描述清楚的。而我想表达的恰恰就是这个难以描述的东西,只有无声才能够契合我的想法。1977年,我在恢复高考第一年进入美院,第一次通过卓别林的电影体会到“无声”的魅力。没有一句话,大家也能看懂,也能够参与进来。这让只看过《地雷战》等影片的我大开眼界,原来电影还可以这么演!联想到绘画,也是有共通之处的。不需要过多的文字说明,甚至连题目都不需要,不同的人看同一幅画,会有不同的感受。有些可能跟艺术家本人的想法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如何做到无声胜有声,这需要很高的境界。包括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留白,都是这种境界的体现。
雅昌艺术网:在这个24小时的展览中,您收获了什么?
陈海:如果没有设限,它有可能就是无限的。而我给它设置了一个“24小时”,这就有了限制,我享受了一个完整的过程。
雅昌艺术网:是什么样的契机让你觉得一定要去沙漠里面去做这个活动?
陈海:首先我希望是在无人区。选择无人区,是源于我20年前偶然去罗布泊的体验。当时有个朋友在新疆开了一条特种旅游的线路,由广州组团出发。南方城市里的人,很难想象荒漠的感觉,更何况是神秘的罗布泊。我们非常有兴趣,做了很多准备,租了好几台越野车,拉着一些必需的装备和食物。虽然以前也去过沙漠,但非常认真地去体验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在寒冷的沙漠里搭帐篷过夜,感觉很特别。回来以后就上瘾了,后来又去了西藏、四川、云南等很多地方。
雅昌艺术网:在这一大片的沙漠里搭建一个小小的展厅,影片里只有您一个人,当时是何感受?
陈海:展厅面积只有大概6平米。放在沙漠里,就是一个小点点。什么叫沧海一粟,站在荒漠里就会有那种感觉。这种大小的反差很有意思。我是海南人,经常在海里游泳,最喜欢的就是在海里仰面躺着。在茫茫大海里,人类太微不足道了。这其中有一种奇妙的反差,很过瘾。大自然是永恒的,而人类是渺小的。这种大和小形成了一种强烈对比。
我早年也曾经做过一些环境艺术的雕塑。博鳌开发区的区徽雕塑就是我的作品,在广州工厂做好了再运到当地的。到了现场一看,原本在10米高的工厂里看着已经没法再高的作品,其实还可以高至少一倍。在很大的空间里,你会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很渺小。
雅昌艺术网:您似乎对这种大的、很开阔的空间特别钟情。
陈海:5月份去青海沙漠考察时,国内疫情情况还不稳定,在大城市里都需要戴口罩。在沙漠里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人烟罕至,可以摘下口罩。就算没有疫情,我也仍然喜欢去沙漠这种地方,感觉特别自由,很舒畅。我经常会自驾游,在雪山脚下或者在海边扎个帐篷,早上起来喝杯咖啡,或者喝杯小酒,吃的可能就是杯面,但是有一种自我陶醉的感觉。可能有些人觉得我在“装”。其实这就是我的生活常态。我很向往西部那种辽阔、苍凉的感觉,因此喜欢去中国西北部、美国或者澳州西部地区。罗布泊之旅也成为我创作中的一个转折点。在罗布泊,看到原来很有生机的地方变成了一片苍茫,就很有感触。人类跟自然的关系真的非常密切,人类可以让环境更好,也可以进行破坏。我并不是一个环保主义者,我只是关注自然。作为一个艺术家,就会不知不觉地用作品来表达我的想法和思考。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作品基本上都是按照这个思路在做,开始从具象转向抽象。
雅昌艺术网:这次计划当中的耗费有没有统计过?
陈海:没有统计过,估计也不菲。我没有考虑太多,认准的事情就会坚持做下去。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总会有解决的办法。幸运的是,支持我的人不少。有不少学生放下工作和我一起去,体验了一把苦中作乐。
雅昌艺术网:您为何要选择这种“苦中作乐”的创作方式?
陈海:可能在有些人看来,这个过程很苦。在我看来,苦和乐都是一种享受。我们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啥苦都吃过,都是那个时代和生活给予的,由不得我们选择。吃过苦以后,就会觉得其他问题都不是问题,还会以吃苦为享受,甚至自找苦吃。第一次来罗布泊,晚上在帐篷里冷得睡不着,一夜坐到天亮,吃的就更简单了。现在回想起来却都是一种享受。这些年我几乎每年都去沙漠、雪山、高原,这些似乎已经变成了家常便饭。
行走在大漠中的“海爷”
雅昌艺术网:这个展览在您的创作脉络中应该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陈海: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用影像来记录一个展览的发生。艺术的表现手法很多,现代艺术的形式多种多样,装置、观念、影像、行为等等,如果没有现代艺术的发展,我们可能还是一条路走下来。你会觉得不过瘾。我们创作作品,并不是想让所有人都喜欢,能读懂你作品的人永远只有一部分。我想要创作,只是想去表达一些我在思考的东西。
雅昌艺术网:这个艺术项目的实施,是否会成为您以后创作的一个转折点?
陈海:不过,这也算不上转折点。我一直在追求新的东西。作为一个艺术家来说,一成不变是一种悲哀。我们年轻时接触的环境和接收到的知识,现在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一个艺术家,如果时代发展和自身知识结构调整在你的艺术上看不到任何反应,这是很难想象的。所以,在我这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作品的题材和艺术风格上都会有一些变化,这其实是很正常的。
雅昌艺术网:在这些变化当中,有哪些是您一以贯之坚持的?
陈海:风景是我一直都很喜欢的。我正式学画之前就开始画风景,后来更是意识到画风景对色彩感觉的培养有重要的影响。在美院读书的四年中,风景写生也依然是绘画练习中最易实现的方式,所以那时候我画了许多的小幅油画和炭笔画,都是风景写生。但那个年代因为教学方向的原因,许多学生缺乏创作的主动意识。直到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丰富了一些见识,意识到绘画是一种表达自我的方式,开始寻找自己的创作方向。
早年在佛山画院工作时,曾画过一些比较表现主义的偏民俗题材,表现水乡和海南黎族。回到美院工作后,又画了一段时间人体画。这两个题材的作品先后有很多机构和藏家收藏。但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不想继续了。纯粹为了钱创作很没劲。最终才确定下来,自己最喜欢、最感兴趣、最关注的,还是在风景题材的创作上。我认为风景的本质是抽象的。画抽象也是一样,虽然国际市场上的抽象作品价格很高,但是国内的抽象艺术依旧受到冷落。到底是选择经济效益,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需要看我们自己的坚持。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做选择的时候,不要去想太多,觉得该做就要去做。
陈海新工作室的一角。架子上是他最近还未完成的作品。
雅昌艺术网:这么多年来,您希望通过您的艺术实践解决哪些问题?
陈海:在历史上的很多时期,艺术家确实起到过很多作用。艺术家可以想很多问题,也可以提出很多问题,但是艺术家能解决的问题并不多。艺术解决的不是吃饭问题,它关注的是饭后的事情。
前些年广美邀请陈丹青来作讲座,有学生问他学画画到底是为了干嘛。这其实是一个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要是靠画画生存,不成功就真的很艰难。但是,生存问题可以通过打工解决,做其他工作一样可以有收入。这是每个人的人生道路选择。
我儿子没有跟我学画。他在中学时候就跟我探讨过这个问题。他说,老爸你不会逼我学画吧?我说你的职业和人生道路由你自己自由选择。我只是跟他讲,还是要多读点书,要学一点艺术史。这样你的很多理解都会不一样。这次他与海图工作室的团队一起支持了我的“無聲”艺术计划。
展影现场,艺术家陈海与团队致谢
这个艺术项目虽然只是一个尝试,但我希望它能一直做下去,不断有新的有趣的内容加入进来。做的事情有点意思,让自己很开心,就会有一种满足感。
雅昌艺术网:2020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难忘的。您有哪些收获?
陈海:2020年最开始只是有在沙漠中做个小展览这么一个想法,后来觉得只做一个不过瘾,于是就有了5年计划,还要去到森林、海岛、悬崖、雪山等等一些特别的地方,甚至我也在考虑第二个五年计划。什么都要尽力去做。我要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雅昌艺术网:您这种状态非常好。对于即将到来的2021年,有何期待和计划?
陈海:在2021年,“無聲”艺术计划的第二站也许我会回到我的家乡海南岛,也会考虑与其他的艺术家朋友合作,以更加丰富、有趣、多元的方式进行艺术呈现。这些都是在计划中的事情,但再说得远一点,我的梦想是跑遍全世界。前几年我去了北极,在北冰洋里坐古典帆船被抛得死去活来。去年又去了秘鲁的马丘比丘,到了这些地方之后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和感受。
雅昌艺术网:谢谢陈老师!
【展影现场】
(责任编辑:江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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