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行不尽——唐诗之路艺术展现场（图源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官微）

时代从来就不是断裂的，这应是我们的基本史观。

所以，“青山行不尽——唐诗之路艺术展”（2020年12月27日-2021年2月26日）的恰时开启，真是一个好消息。

个人而言，它的最重要价值便是于未来摇摆不定的时代间隙内，创作集体关于“美”的充满力量的公开展示。不同于说教，有别于教育，默默绽放却醇厚鲜活，无形之力深渗人心。

这一群体对“美”孜孜以求的真挚，在2021年伊始格外珍贵。

诗心自在山水间

观此展，居然会有某种轮回感。

当从明亮展厅一路寻幽，见识惊喜，目睹感慨，体验天圆地方宇宙洪荒后索索穿越时空荒野，沐浴呦呦声鸣再见光明回至起点时，个体对生命的体悟大概率会被刷新。

这个空间里，不同年龄和身份的艺术家们，摒弃常规系别、师生、阶层、流派、性别、品类等固有身份归属，在主创团队有意破圈的安排下，以作品说话，用艺术并置，在经典与现实的交集中以最鲜活的当下呈现重返国人诗性心灵的核心现场。

3个展厅5大展区未做传统式空间分割，全以诗意区别，更添情谊。首入，是策展团队专门绘制的地图，其后，是沉淀诗意的“非遗”非“遗”。现代博物馆体制中分属不同机构的丝绸、瓷器、茶叶被置于同一张案上，曾经国人的日常生活便细腻精微地展现出来。围绕它们的，是长长的合唱册页，观者缓缓踱步，长时间玩味，同为人与物之间的交往。诗心满满的许江展出的书法与油画写生分置一墙两面，有对比，也有呼应。仰头，是邵文欢抓人眼球的“山”“水”，既有身临其境之感，也独具中国哲思。而它的对面，便是曹晓阳同样大体量的《二十四节气之大寒》。

往前，是跨媒体艺术学院牟森主持的《唐诗作为现实主义》。他从一开始就很明确，要将这次展览作为课题，将唐诗中的美学方法转化成图像教学中的路径。本次的呈现，理性又温情。以时间与空间为载体、以影像与装置为形质的《山水：唐诗辞典》同样精彩，高世强带领他的团队进行的这一创作将山水入地，诗意时刻犹在，致力于新时代文人个人感悟与思虑的视觉转化。

《唐诗作为现实主义》现场（图源跨媒体艺术学院官微）

设计领域如何呈现唐诗精神？以唐诗与汉字为转化对象，通过大数据确定唐诗中最高频的28个字，重新对话传统美学和思想资源。策展团队成员唐晓林认为创作者们藉此试图重构图文间的关系，这与国美长期对中国文字的研究有共通之处。策展团队成员刘畑也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与常规所谓的标准化设计有较大差异，这其中，或许就隐藏着某些曾经被中断的‘中国设计'。”

它的旁边，是于朕的《唐诗宇宙-诗云》，多媒体剧场空间回应的是唐诗背后的宇宙观，源起刘慈欣科幻小说的环形场中，圆形LED屏配合激光与烟雾，重构的是一场“诗云世界”。

《唐诗宇宙-诗云》现场（图源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官微）

那建筑专业又会如何回应？空间运作的不仅是文本，更是背后的场域。人文地理实是诗意发生的基础，远在人类未诞生之前，地理情怀就已诞生，所以唐诗纹而化之的过程不只是一种诗，而是某种思。由中国美院环艺专业师生所构筑的这片洞天之下，阐述的是诗的生成逻辑与机制。

穿越无字之诗的长长甬道，来到的是“梦游天姥”的大型唱和。年轻教师闵罕的画作阔大恣意，充满诗意的视觉化想象与重塑，这与她的理念想通：“面对经典，我不想重现或再现，或许可以重新制造。”这件作品的背后，是其父闵学林如公孙大娘舞剑般道气纵横的书法，导引出满场大幅垂挂的国画人山花，构建起的一个畅游天姥的梦境。在这里，某些曾被放下千年的传统重新得以唤醒，处处生意盎然。

出，便是原发起点，整个展线便是一场轮回。

当代人如何理解和呈现传统经典？

此项目的主创人员，是一拨年轻人。

他们的眼界、格局，以及对内卷急切的破圈心态，都让人心生喜爱。传统文化的丰厚与年轻人的活力在现场碰撞出奇妙火花。很多变化悄悄产生，诸多美好默默展露，中国美术学院和杭州这座城的美好与力量，皆藉此绽放。

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的这次实践反映的是当代知识分子面对传统经典的处理方式与态度。他们对历史视域的投射烛见历史更洞见当下，良性影响力特别棒。

第一次动员会上，中国美术学院院长高世名就为项目定了性：“唐诗是中国人诗性经验的发生现场。唐诗不仅是历史，更是现实，而且是增强现实。”在他看来，唐诗是每个国人童蒙之学，是史上千百亿国人的共享知识和集体记忆，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基因。因此，策划团队并没有局限讲故事，而是以某种知识性、分析性的路径，从过去与现在的际遇，身前与身后的遭遇，去试图认识身处的当下，以此为基调尝试为未来做好准备。这条路径则能够让我们解构困惑，辨认社会在历史与当下运作的逻辑。历史需要不断祛魅，方可见人性的光辉闪耀。

“青山行不尽——唐诗之路艺术展”举办地-浙江展览馆（图源中国美术学院）

其实，“唐诗之路”真的是一条路。“浙东唐诗之路”自钱塘江畔的西陵渡始，沿浙东运河，至绍兴，经曹娥江，南溯剡溪，过嵊州，到新昌，南行至天姥山，到达天台山；其支脉向东经四明山延伸至宁波以至海上，西南向诸暨、金华。

但“唐诗之路”又不仅是一条路。此概念于1991年由绍兴新昌县的唐诗研究者竺岳兵先生正式提出，1993年由中国唐代文学学会正式定名，迄今考证出唐代400多名诗人，在这条道路上留下了《全唐诗》有载的1500余首诗歌。在这条道路上行旅吟咏的，既有贺知章、皎然、寒山子、罗隐、方干等唐代本地诗人，也有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孟浩然、韩愈、刘禹锡等来此游历寓居的诗人。诗人之游，有年少壮游、有中年贬谪、有告老回乡，有出仕、有隐居，有游山、有问水，有思古、有访道，在一条山河人生的驿路上出入行止、唱和不息。

于浙江省文史馆和中国美院而言，在唐诗之路上的行走、调研、创作，将是一个持续数年的长期计划，通过重返中国文化诗性心灵的核心发生现场，感遇过往诗人如何面对天地山川、世间百态、人生况味，重新理解高古精微，但又普世大众的唐诗。故浙江省文史馆馆长王永昌指出，要汇聚起文史人的力量，为建设文化浙江发挥应有的作用。省文史馆专职副馆长姜玉峰亦说，新时代的文史工作要“照进现实”，直面区域重大发展、回应社会重大关切，以文化赋能的方式助力地方可持续发展，要让更多的文史“走进百姓百家”。

千载前，行旅文人面对自然天地、人事代谢留下了诸多咏叹。今日浙东唐诗之路再度扬帆，既抚今追昔，亦重塑人文，拟在向传统发问的过程中激活传统。藉此，当代文史研究者和艺术创作者们也获得了一个有天有地的鲜活现场，通过研究、创作、设计、思考全新的生态文明，在协同合唱中将文化转为社会能量。这正如中国文联副主席、浙江省文联主席许江所言：“我们是否能逐迹而行，尽心而歌，兴发新时代的勃然诗性，挥洒山川好景，为时代添加好的笔墨，为人民图画新的华章宏幅呢？让我们蹈足众壑，振翮云霄，与造物者作不尽之游！”

如将不尽，与古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