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汪信龙局长告诉我说，南江石滩乡铺垭有一处“三普”之后才发现的墓，非常好，要是发现得早，很有可能被列为“省保”文物点申报了。

从张李邦家下山走了一个多小时，顾不上休息便坐车到了下两镇，准备吃完午饭后去石滩乡。正吃午饭时，听旁边人说雅安发生了地震，也不知情况如何！

因没有车去那里，只好花200元包了一辆长安面包车。到了铺垭，几经打听，才找到村长：一位刘姓大姐。

对我的突然到访，她一开始感觉有些不大乐意，但在了解了我的一些情况以及目的后，就热情多了。原来，我要找的墓就是她家的祖坟，一直不为外人所知，就在前不久，她们家中一个祖传的木雕神像被盗，文物局去那里调查情况才偶然发现。

的确，要不是她的指点，我根本就不知道在哪里，因为该墓碑建在“室内”，外面是一座典型的穿斗结构民居建筑，梁架高大通透，门窗柱头等处还有简单的雕花装饰，与一般的住房没有两样。除了家族成员，外人是很难在这样一片院落中看出其特殊之处。

像这种专门为保护墓碑而修建的房屋被称为“坟亭子”或“坟罩子”，一度还比较流行，甚至有些乡村的小地方都以此命名。但是如今，这样的坟亭留存已经不多了。

建于坟亭内的岳刘氏

她帮忙把门打开之后，眼前的场景着实让我大吃一惊。一座高大的石碑从地上一直延伸到瓦屋顶部，主体为六柱五间五重檐牌楼样式。因为在室内，其上的各色彩绘依然保存得比较完好，墓碑不仅高大，其结构和装饰与常见的牌楼式墓碑也有很大的不同。

高高的墓碑顶部几乎触及屋瓦，墓碑顶脊外立一块很大的圣牌，周边装饰以红黑二色为主的“草龙”纹饰，为“五龙捧圣”的装饰结构。牌位底部两侧还有一对狮子，正中也雕刻有梯步，基座正面还有吉祥图案，这一切复杂的装饰都是为了烘托正中的红底金字：“圣旨旌表”，看上去隆重而显耀，看来该墓也来头不小！

岳刘氏墓顶脊上的“圣旨旌表”牌位

顶檐之下便是亡堂，为四柱三间结构，正中两红色立柱向内收，形成三折内凹式。亡堂外立柱有联曰：“两大恩波光祖泽，一堂福曜啟人文。”透过门柱可见亡堂内的云台上男左女右端坐两人，头顶有垂幔垂下，两人身下的大红凳子格外显眼，一块牌位从两人中间透出，其上刻“三代昭穆神主之位”。在亡堂内两边的侧墙上，还特地雕刻了两位年轻的侍者，同样男左女右的布置。顶部门罩正中刻有“宛在亭”匾额，两侧板上似乎还刻有文字，但实在看不清楚，但“宛在”二字似乎很说明问题了，堂内端坐的二位应该是墓主夫妇了。底部正中有三级躺梯，躺梯两侧各坐一尊人像，似乎是女性，手中还有佛珠、如意等物件，这种配置还是第一次见。

岳刘氏亡堂

亡堂两侧还有较为低矮的次间，其内置双人雕刻，左侧为文官，右侧为武官，且各有侍从。人物尺度不大，但动态自然生动，造型饱满圆润，彩绘和雕刻相结合，衣饰线条流畅，表情、须发等细节也比较丰富，体现出较高的工艺水平。只是其表面蛛网密布，平添了些许神秘的色彩。次间外立柱无联，雕刻有复杂的“卍”纹饰。

岳刘氏墓亡堂次间内的文武官员雕像

亡堂下的额枋分为三段图像，均为减地浮雕，左右两幅图像为二十四孝中的“哭竹”与“乳姑”，正中一幅由两柱分割出的三组戏曲人物场景，十多人，有男有女，画面左侧柱子内似乎为内宅家眷，女性形象比较突出，不知表现的是什么剧目。

突出女性形象的亡堂底部额枋雕刻

就在这组雕像的下面是一块巨大的匾额。镶嵌在第二、三层额枋之间的是一块大红色的匾额，上书“节昭百代”，右侧题：“署理保宁府南江县事补用真□州即补县正堂加五级纪录五次阮为。”左侧落款：“同治八年岁属己已秋月上濣日右给刘母岳氏立。”匾额上方正中还有一方金印。匾外立柱上有篆书联：“皇恩模墓古，淑德著千秋。”这些都渲染着对女性的浓重纪念。

“节昭百代”匾

不仅如此，匾额的下边额枋也同样有三段组合的图像，左侧是一幅“渔樵耕读”的图像。右侧图中有一老人坐在车中，前后各有一人推拉，似乎是在山路上前行，不知是何主题。正中一幅更大的图像则是画幅更大的“八仙拜寿”图，只见画面正中坐着一位戴冠女性，面前桌上摆放着丰富的食物，她的身边还有侍女举羽扇。画面左右一字排开若干人物形象，其中最容易辨认的是常见的“八仙”形象，但在外侧我们还看到了猴脸、猪脸的造型，这莫不是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那么正中的女性可能是某位地位很高的神仙。而桌前有两位人物分别高举“堆金积口”“聚宝口珠”的对联，这样的图像组合倒是符合常见的群仙给“王母”拜寿的主题表达。

岳刘氏额枋上的“渔樵耕读”等雕刻

岳刘氏墓额枋上的“八仙拜寿”图

我们不难看出，造墓者在这里安排了一个明显具有象征寓意的场景，力图通过一系列的实体结构、图像系统以及匾联文字等塑造一位值得崇敬和纪念的女性。这里用到了两个最重要的元素：

其一，官方的背书。首先便是那个闲置在墓碑最高处的“圣旨旌表”的圣牌了，对于皇权时代的中国人，特别是普通百姓而言，“圣旨”不仅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性，也具有神圣性和神秘性。其次，就是那一块尺幅一米多的“节昭百代”的红色榜书匾额。此外，还有题头那一连串的官方赏赐，以及正中那枚“金印”。尽管一时难以辨认其上文字到底是什么，但其凸显的位置和形式表明了其重要性。

其二，就是神性的表达。今天的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去魅”的时代，已经不再相信某种“神秘力量”的存在，但对于传统社会的人们而言，对这种力量却是充满敬畏的。因此，面对那些神仙、祖鬼，乃至简单的雕像人物（偶像），人们都认为他们具有某种神秘力量，而不敢妄为。因此，那“宛在亭”中的祖先就是会“看着”我们。即使是刻写出来明明白白的文字，也因为匠师的加工（开光）而具有了某种神性。

村长刘大姐告诉我说，墓主岳刘氏，因丈夫早亡，独自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几个儿子培养成人，其中还有考取功名者，因此，官方为表彰其功德而颁布圣旨，并斥资修建了这座墓。

 除了以上这些凸显被表彰女性的要素，该墓还有更多值得关注的部分。因为它不仅仅是一座女性纪念碑，也是一座家族纪念碑。同时，该墓的营建也遵照了其时其地墓葬修建的一般性特征。（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