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县文物局提供的信息，不远的天星村有两处何氏家族墓，但两处相距好几公里，其中何斐家族墓所在的楼房岭不通公路，得步行前往。时间眼看不早了，我们决定分头行动，我带江湧、罗伟、邓雅文三位同学上山，丁老师带其余女生开车去天星村找何自德墓。

我们一路疾行，边走边问，总算找到了。墓地位于山梁坡地，占地较宽，后山是一片柏树林，灌木荆棘间密密麻麻分布着不同时期的墓碑数十座。初看上去并没有发现令人期待的高大墓葬建筑，心中不免稍感失落，但当我们沿着一条小路走进墓地中间，逐渐感受到了不同的建筑风格和装饰趣味，它们沿路一字排开，如刻意向我们展示一般。更令我们高兴的是，这些墓上的雕刻图像和文字保存还算完整，涂染的颜色好些都清晰可见，像是被封存一般！

何斐家族墓地

何斐墓

我们初步判断，位于中间靠前的一座四角攒尖顶的轿子碑应该是墓地中地位最高的。该碑样式与上午在路上所见的杜府徐老孺人墓以及五郎坡杜氏家族墓中的曹老太君墓有诸多类似，但这里只有单檐，檐下也没有立柱。檐下一块厚30厘米左右的方形石块，充当了横枋，边角线条收拾得平直方正，正面和左右侧面均雕刻了复杂的戏曲人物图像。横枋左右两侧，即墓碑侧面有近1米的进深，背后有抱鼓，侧壁浮雕花卉纹饰疏朗简括。正面横枋刻三组武戏，左右为将领骑马对战，战马奔驰，兵器交错，红色涂绘，场面甚是激烈。正中一幅为青年男女对阵， 蓝色背景尤为显眼，左右数人观战，全然一幅舞台表演场面。画面上一处细节引起我特别注意，那就是左边一幅马战场景中，雕刻了将领和马匹的正面造型，这尽管图像有些残损，但可以看到，马匹迎面而来，头部稍稍转向对阵的一侧，马背上的将领也是正面，这其中涉及到“纵深透视”的技法，不是技艺高超的匠师，一般不会轻易尝试，所以这种表现手法并不常见，可惜马的前蹄已经断裂不存。

何斐墓坊武戏人物雕刻

枋下正面两柱一间，柱石宽厚，正面宽30多厘米，阴刻柱联：“才贯乎三丹心卓尔参天地，德金夫四淑气超然耀古今”，落款为“南邑恩进士修职郎妹弟柳含英顿首拜题”。柱联的横批题写在柱间门套顶部的檐板上，为“齿得贤和”，题头写道“特授保宁府南江县儒学正堂恩加三级彭/卫 为”，落款为“大清嘉庆二十五年岁序庚辰十二月初三縠立旦给”。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七月，嘉庆去世，但官员题匾还写到十二月，不知何故。

何斐明间门套雕刻局部

柱间门套左右分别雕刻4人立像，人物各自独立，站在云端,初看以为是“八仙”，但细看则完全不同，顶部对称雕刻女子形象，接下来是年轻读书人，再下面是一对“天官赐福”，官员手持的卷轴分别刻“一品当朝”“状元及第”。最底下是一对武将，有似门神。中间门槛为一人正在拜见一位官员的场景，无背景，所有的图像似乎都为营造一种“当朝为官”的语境。

何斐墓明间内部雕刻

透过门套，可见其内有较为空阔的石室空间。正面嵌碑，书写了墓志碑文“大清诰谥豁达处士/孝慈名媛何公讳斐字慧/母王太君二位之墓”，左右刻墓主身世和家谱，最左边刻“宗谱字派”。左右壁也雕刻了满密的文字，包括家训、置田地界至序，“恭挽何公讳斐封君行状”和“王老孺人行状”诗各两首，还罗列了苍溪县丁卯科举人罗克勤以及广元县、南江县、保宁府举人、太学生、文武痒生10多人的顿首拜题，这些文字提供了丰富的历史信息，同时墓上的书体文字风格各异，虽算不得高水平的书法艺术，但其多种书体，多位文人撰书，以及萧散自然的书写状态还是非常有特点，令人耳目一新。在石室顶部还有“壬山丙向”几个石绿色文字，在黑色的石壁中非常显眼。该墓不管是造型装饰还是文字书写,包括罗列如此众多的文人名字似乎都表明这位何斐身份地位并不一般。

何榮墓

在何斐墓的右侧为一座三间三檐的“桃园三洞碑”，该墓的左次间甚至遮挡了何斐墓的抱鼓，不知因何建得如此拥挤。底层三间各有柱联，横批均在门柱间的顶部檐板位置，明间柱联为：“品正行端范仰百世，才全德备仪式千秋”，横批“云气横秋”，评价可谓不低。其余各柱联都有些缺损。左次间门罩匾额已经掉落，右次间比较完整，刻有“妥侑室”三字。开间内的碑板风化比较严重，明间可见墓主“何榮”的部分文字，明间匾额下的门套上依例雕刻人物形象，只有上层两位一女一男还比较完整，看不出身份，似为“舞者”。明间檐下横枋雕刻戏曲人物场景复杂，画面正中设一桌子，坐男女老者，旁边分别有两男两女站立左右，前面一位下跪男子抱住老者的腿痛哭，这一场面引得左右男女数人窥视，只见他们神情紧张，躲在帐幔后面面相觑，画面色彩鲜艳，人物动态传神，表情微妙，场面气氛拿捏到位，很有趣味。

何榮墓雕刻

半开半掩的明间

次间横枋上的雕刻则是从未见过，一排四人站立在山石和云气纹的背景前，各人手托挂轴，其上刻“堆金积玉”“文运天开”“天机送子”“寿比南山”等等，尽管有些文字已经看不见，但这样列队送吉祥的场面还是令人印象深刻。该碑顶檐之下又见圆雕凸出的花朵，此外由三朵独立的花支撑宽大顶檐的处理非常特别,但结构和比例看起来并不协调，而顶脊雕刻鳌鱼和莲花座葫芦宝顶倒也精致。

该墓右侧硬生生嵌入一座两柱一间庑殿顶檐的碑，左侧檐还插进了何榮墓横枋外侧。柱身有联，柱间门套平整，涂黑色，顶部刻“乾健坤顺”，左右刻联：“一脉龙图新德，千秋麟趾荐馨”，更为特别的是，在门套正中的门洞内还装备一个双扇门，隔扇门造型涂红色，左侧门已经被推开倾斜，隐约可见其内碑板上有文字，当是另外一位墓主“何公讳兴字耀池”，不知为何不单独为碑，而是连接在旁边的墓上，他们是一种什么样的家族关系一时也难以搞清楚。但这种在墓门内再设置双开门的造型在旁边数米的一座轿子碑中再次看到，该碑为一座四角攒尖的三面碑，左右外侧雕刻镂空窗格，门柱刻柱联，柱内再立门柱并刻联，柱间门套再刻匾联，共有三重柱联，书体和刻字手法也各不相同，实不多见。门套正中开门洞，顶部有镂空门罩及线刻纹饰，门罩内有半掩的双开门，看上去这门扇和门套门柱均为整石雕刻而成，而非另外加装上去，做成这种“半开半掩”的样式显然是有所指，这在工艺上难度可能更大，可惜碑板文字难以看清造墓时间，不过这种样式在之前未曾见过。

并立的孙太君和王太君墓

在两座带有半掩石门的墓碑之间是一座并联的神主碑，其形制和装饰手法相同，碑帽相接，内侧甚至共用一块中柱石，柱础也是一块石料，两碑前共享一个拜台。尖圆弧形碑帽下接为两柱一间的明间，柱外侧和碑帽弧线齐平，无抱鼓，造型整体圆浑敦实。

半圆形碑帽外沿一圈30厘米的边带上并不是流行的云龙一类的纹饰，而是减地浮雕的戏曲人物，人物造型各异，神态生动，减地手法独特，高起的部分被处理为山石，间隔了图像，但同时也起到了连接画面整体的作用，真是巧妙！

右侧碑帽弧顶位置单独雕刻了一幅屏风图轴，表现的是一位年轻男子躬身向面前一位端坐在椅子上的老人奉茶的图像，这莫非是表达了孙辈何春芳等人对祖母的敬仰之情？真是令人感动。

碑帽正中的部分有匾额，左侧王太君墓刻“遗泽孔长”，落款为“广邑武胞侄何久一拜题”；右侧孙太君墓刻“千古如昨”，落款“保宁府广元县儒学□痒世孙孙春芳题”，这几个行书大字写得豪放恣肆，非同寻常，可惜匾额已经风化，从中间断裂出一条缝。在匾额和碑帽边带之间装饰折枝花卉，以枝叶为地，花朵硕大高凸，装饰感极强。碑帽下的柱联为不同的人所写，柱间门套雕刻也非常丰富。顶部檐板雕刻横向构图的戏曲人物场景，构图模式一样，帐幔下垂，两侧有方形灯笼，正中有桌，两侧有官员侍立，画面右侧可能为一书吏，正在捧上一摞公文。稍有区别的是左侧孙太君座后椅子空置，左右为年轻女将。座椅空置在宋墓中尤为常见，不知此处是否为同一用意。门套左右雕刻结构一样，三组长条形装饰边框内雕刻人物。王太君墓所刻图像令人有些意外，有“捉鳖”“训狮”一类图像。孙太君墓雕刻图像更为整体，尽管为方框所间隔，但明显可见几幅图像的连续性。如画面正中一图为焚香祈祷，烟气缭绕上升，至顶部一图每一位脚踩祥云、衣带飘舞的神仙伸出手指，手中仙气幻化为小儿、元宝等物，最下面一图，则有女子将孩子抱在怀中，明显是求子图或天降祥福的图像。

孙太君和王太君墓明间局部雕刻

何陞墓局部

这种风格的墓碑建筑在墓地最外侧还有一座，墓主为“何公讳陞老封翁大人一位之墓”。尽管该墓碑帽边带上的雕刻也为戏曲人物，但内容变化较大，减地手法也稍有不同，顶部正中为头戴双翎子，手拿折扇的年轻人，正在审问前面一位下跪的男子，左右层层站立手持兵器的侍者，中间也是一人向面前的“军爷”跪拜，最底下是一对年轻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后有人为他打盖伞的图像。整个图像显得排场浮夸。匾额刻“德贤齿惠”，题写者为“苍邑丁卯科举人西宾举人罗克勤 拜题”。这个人的名字曾出现在何斐墓的碑文中。匾额上的三角形区域内是一位骑鹿的寿星正面而来，手法比较新颖。其下柱间门套上的雕刻也很有新意，可惜风化较为严重。

何氏墓

实际上，该墓群还有好几座墓，尽管不算高大、复杂，但其雕刻纹饰也很值得一看，墓地中一座“工字碑”也引起我们较大兴趣，其碑帽外圈的卷云纹饰线条硬朗流畅，内卷的涡纹紧密，两侧卷云帽檐之下有狮子抱鼓。卷云内的弧形为“二龙抢宝”纹饰，匾额超出内圈，刻“慈孝温恭”，匾下为一对人物扛匾造型，明间内碑板隐约可见为“何太君”墓。碑身立柱和柱间门套均刻有联，从匾、联用词如“淑范”“姆仪”等表述可见是对于女性身份的评价和社会要求，但是柱间檐板上的一组雕刻图像于此又不大相关，画面表现树林下一张桌子上摆放了香烛，桌子旁边有三人正中作揖相拜，这不禁让人想起“桃园三结义”的画面。

老旧祠堂门枋雕刻

实际上，墓地中还有其它墓碑的造型和雕刻也是值得的一看的,但天色渐晚,只得匆匆离开。回程中还看到一处祠堂旧址，门柱上的雕刻尽管被黄泥遮盖，但其工艺还不错，不过已经没有时间逗留了，几乎是一路小跑下山，走到车前喝水休息时，才感觉双腿都在打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