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于市
2021-05-28 11:45:55 于懋
我喜欢建筑,也是室内设计发烧友。有几个国内外专家评价,说我的作品具有国际水准。
甭管人家是不是在哄我高兴,但这话听起来就是舒服,确认虚头巴脑暖人心这事特管用,可老少通吃。再低调谦虚的人,都受不了这个,比糖衣裹着的炮弹来得更实惠。
闲着没事拿这招对付亚明,有点下不了手。啥都不因为就想把人家扇忽得找不到北,不太厚道。可当看到他十几年前亲力亲为盖的1000多平方米的房子时,愣是把我给震住了。不大声叫好,有点对不住自己,也辜负他一番心血。
这个窝长得很像他,似乎是专门用来安放自己魂魄的栖息地。以我的经验判断,第一感就能发现这个建筑不是一蹴而就,肯定花了大把功夫东拼西补,一点点让它长起来的。这有那么点作画的意思,描着描着,大样就出来了。而且哪哪弄得都很对,无论从结构、层次,搭配都很合理,有让人百看不厌的美感,对得起砸进去的千八百万两银子。让人有疑问的是,倾尽了这么多家财干这事,兜里剩的钱,还够不够过日子。
从选址到建筑内外的整体风格设计,无不显露“隐”的气息。我对此特敏感,来自于隐是极为珍贵的中国士大夫独特性的文化符号。在热闹的京城,遇见这样一块清净之地上,长着带有古老气息的文化嫩芽,你不动心都不成。
某种意义上讲,如果士大夫是国民的人格标杆,那隐逸文化则是保证士大夫群体有相对独立的社会理想、人格价值、生活内容和艺术审美。这种非凡稀少的气质,诉诸于平野,在繁华中退隐,让人有久违的阔别之感。同时也明心镜鉴一种隐讳的生命态度,昭示着居住在这里主人别样风骨与气韵。
无论岁月是否薄凉,亚明能寻得一处适合的角落安放灵魂,是值得庆幸的。这个地界的好还在于,无论他是快乐还是悲伤,都会被提醒,再怎么着,也不要忘记了幸福的模样。有了这个居住地,即便这个世界有点冷,即便热乎不了别人,起码不会冻着自己。
这很像是一处可供隐世,且具东方美学考量,有温度的文化部落。建筑从容“隐”于周边整体环境,有自然生长的赶脚。外观方正敦厚,柱梁如骨脊。整个空间气韵通透,暗合古典东方精神气质与现代文明的契合。结构和光线有意无意的交互得很微妙,从里到外满是具有人文活力的建筑语言。我能想象到从第一个桩子打下去,既确立了他的时间锚点。
从里外的整体布置,可以阅读到亚明的人格剪影。人格可以描述吗,有的人能,有的人则不行。像他这个德行,棱角分明,里外跑风漏气,一眼就能被人辨出八九分内心世界的模样,再描述已没有多大意思。那些混沌无明,慵懒无趣的闲人,啥想法没有,啥话题都说不出来,也就没得好聊的,怎么描都没戏,也无意义。
不过有一处漏洞他注意到没有,这个窝巢直接把他的精神给裸露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暴晒,想瞒都瞒不住。
亚明可能并不在乎这个,愿意知心朋友在他的精神家园里进进出出。这是开放意识所致,但越是开放,也意味着那家伙要是封闭起来,门窗关得比谁都严实,一点缝隙都不肯留。这倒不是他故意所为,只是习惯了在静谧中思考,万籁俱寂时更容易出活。
封闭也意味着开放,最有份量的思想解放和思想整理,都是在封闭状态下鼓捣出来的。特别是像他这样品性的人,太需要思考来丰富想象,构思画面,推升艺术高度。特别是在憋大招时,绝妙的亮点,大都是在漆黑的暗箱里点燃的。
我能想象他一旦走出那个自闭空间,眼睛会发蓝,跟狩猎的猛兽,瞄准目标,勃然、突然,陈力而出,绝不失手。在他们这个行当里,爆发力的大与小,直接关联到作品涵义的深远。体力不济,根本拿不下这样的大活。
对爬到金字塔顶尖的高手们,不但脑筋要比其他人多绕好几圈,心力的转速得高出许多才能维持住平衡。在精神上要是没啥突破性的建树,落在画布上的具体技术表达,就不可能出彩。
亚明在这方面特愿意下功夫,更多的关注力是放在走心上。只要心灵没被感动,心没痛过,没有与画面建立心心相印的感觉,心思不够缜密,心情没有被挑逗得欢实起来,他就会警惕哪儿不太对劲,是否潜能开发不到位。一旦当真,立马挖地三尺,倒着往回捋。
是绘画带动了思想,还是思想引导了绘画,这是亚明一直在琢磨的事。四十多年的艺术操守,让他发现思想和绘画单独存在的意义并不大。它们之间不是物理性的形态转化,而是激烈的化学反应,关键是谁能调合出更牛逼的配方。
思想与绘画要是各论各的,立马单薄起来,干瘪的子宫不具有孕育新的艺术生命能力,彼此契合,相辅相成也跟着打了水漂。好的思想,能直接转化到绘画的每个细节里,显现着极其低调的奢华。反过来好的画面,又能激发思想跳跃性,是一根藤上的两个瓜蛋。亚明懂得其中的门道,只要让自己的意念主动参与这两者之间,绘画和思想就会自然扭转起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可以单独存在,又能混为一体,妙不可言。
也就是说,思想变成绘画,绘画又反作用于思想,彼此间形成环路,各种可能性也就打开了。今天他能把油画涂抹得成国画的效果,中西合璧,打造出别样的文化生态,其门道均源自于此。
在绘画上,美很容易,但真实却很难。作画的那个人要是不实在,华丽可以有,但诚恳不会在现场。特别是真实这个东西,绝对装不出来,打娘胎出来,该是什么样就会是什么模样。即便中间九曲回转,跑偏那么几把,凭本性即可自动校正回来。
以我阅人无数的经验判断,把亚明定性为憨厚真实那一类较为适宜。有真实打底,爱什么或不爱什么,都会很干脆彻底。从他的作品中,明眼人一下子就能抓住里面真实的脾气,并能从中透视到是经由思想催化,才调和出真实色差。对观者来说,这种档次的纯粹剔透,只有凝神才能浅尝。
是空间配得上几百平方米的大画,还是这些巨画配得上这个空间,正着反着怎么聊,都不犯毛病,关键看心情。以我看来,这两者没有主次之分,论不出谁前谁后,是总体打包。反正有上千人在画面里忙活着,空间秩序即是时间秩序,在有界的空间里,形成无限的时间。
只要你进入这个由水泥浇筑、满墙都是大小不一画框的大盒子里,心境会感觉清爽许多,体会到这不单是简单意义上朴素,而是一种退却了杂质之后修缮的美,是一种浑然天成淳朴。
这是具有神秘气质的画室。可能他注入信息太多,满屋飘荡着他常年培养出来的多元气场味道。有封闭的情绪,有开放的精神,有郁闷的烦恼,有发现的喜悦,有汗水,有泪花。这么说吧,你想了啥就会有啥。
其间当然还少不了相信与否定的周转,信仰或不信仰什么的缠绕。到了把自己折腾成不人不鬼,半神半仙的异样分子。最后到底定格在哪个点位上,这完全在于自己的生命能力。大成大败都是它,像整秃了扣这类事,保不齐都会经常有。
真正的神秘主义,是最高的道德标准。这话听起来有点拽,却道出了本真。只要你做过的事牛逼得自己都不敢相信,别人也是这么以为,那即意味着那个东西一定具有神性,是非三维生命的意外显现。到了这个高点,也就轮不到人来说三道四,只能瞻仰、敬畏,那道德标高自然脱离了人生观的纠结而容易达成共识。
亚明能大隐于市,本质上讲不是性情所为,而是对思想的一个妥当的安置。具体基于什么,我想应该是对生死的态度,是以宇宙观作为人生参照的。任何宽阔的想象,均由一个个狭隘认知相加而成。最后排列到了生命的尽头,精神轮回也就开始了。
人其实都有出生经验和死亡经验,只是暗藏在心底哪个地方,不知晓而已。可总会有那么一天,这个东西会给出暗示,提示你该考虑这个问题了。
亚明表面上看,像是假装啥都不是个事。但现在匆匆的赶路模式,一定是感觉到什么。紧迫感使他着急上火,再不一杠子插进去,很多事就跟自己没了关系。
什么人什么命。有今个没明个是一种活法,有明个没今个也是一种活法。虽然都是背着包着,前后掉个个,准保不是一样沉。
(责任编辑: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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