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 2007年9月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油画家卓图与当时代的诸多革新观念的艺术家一样，倾慕于青藏高原的景致与人文。她虔诚地朝圣于西藏拉萨，在西部壮阔的风景中感悟其中深邃的意涵和精神上的辽远，在明澈的景致里用心提炼自己的艺术语言，至真至纯。她在藏传佛教的古老习俗中独自叩问，对话于灵魂深处的自己，感悟之命运归去。卓图在自由的无限暇思与艺术创作的天真想象中思考油画语言的新界，她以油彩的凝重深情表述内心深处所意蕴的情致。在纷繁的世态当下，她在万般纠合、派别缤纷中寻找属于自己的艺术立位。卓图画西藏坚持了二十多年，且旷日持恒，这至真、至难的人生探索满载着艰辛，令人敬佩。近十年来，我也曾多次深入青藏高原的玉树地区、西藏的拉萨和甘南诸地等写生考察，亦有幸际遇到多位西藏主题创作的艺术家，卓图大姐为人和善、宽厚和热情，显得尤为特别。以此，在我卒读其油画作品集《格桑花开》时，有感而抒写。

　　一位哲人说“世界上最大的禁锢，是人的思维意识”，所言切实。卓图是遭遇人生之痛之后，选择了行走于西藏，之后，且数十次独自深入到藏区腹地写生考察，以此参悟人生之真意。翻阅她的艺术档案细读：甘南夏河的拉卜楞寺、四川色达的五明佛学院、尼泊尔的博卡拉、中印边境的普兰等等，甚至她的生日都是在普兰独自度过的。她细心记下了那一天孤寂的大雨，清冷和疲惫裹挟着她炽热的内心，重重的生活琐累映衬着她尊贵的生日。在后藏江孜其海拔至高，她曾独自徒步十多公里去紫金寺朝佛。在距离珠峰最近的帕羊镇，她有幸借宿在淳朴的藏族牧民家里。在高原神湖玛旁雍措纯净的天宇下，她追慕着自己原初的理想，感悟其至纯，又伤逝其年华。她在雪域高原的行旅中曾遭遇险情导致严重骨折，几次旅行途中身患重病，尽是热情的藏民用祖传的藏药治疗康复，她心依着高原，与西藏结缘，这为她画西藏积累了丰富而真实的素材，艺术贵在真，这是情致的渊源。以此，她以端庄的态度去描绘西藏。由于画画过度疲劳，她曾遭遇眼疾，视力极度下降，她是在用心记录漫长行旅中所收获到的岁月丰实。

　　欣赏《格桑花开》油画集，在卓图油画的个性探索和审美立位中解读，她在释然的艺术感悟中表述藏区纯澈的色彩。卓图的油画在气格上显得澄澈、朴拙、宁静，这与女性艺术家特有的敏感和精神素白有关，亦是藏区行旅所留下的人生机缘和感恩之心的真情写照。学鉴欧洲艺术史册，宗教在特定历史时期是艺术家创作的灵感渊源，对于中世纪坎培垃壁画艺术，宗教主题的艺术释解显得肃然、深邃。以此关联思考，卓图的艺术是对雪域高原特有感情的解读，在油彩和言辞之间透着一种宗教般的虔诚。与卓图深谈，她亦曾研读莫兰迪、卢梭、博纳尔的艺术表现，在主观的物象理解中寻找自己的艺术语言。同时，她亦沉迷于毕沙罗、莫奈作品中灿然的光感和色彩。

　　赏析卓图的油画，她在艺术表现上有诗性的意味。她的画作语态温和，能感觉到阳光的温度和明澈的高原风，宁静地表达着艺术家内心的亲和，亲近于高原的静穆与肃然。卓图的油彩在气格上明净、朴素，在艺术感知上释然心性。她的大幅创作，在艺术处理上吸取了藏族壁画艺术的形式美，其人物的处理与宗教仪式的背景自然融合，有宏大叙事的意象，亦有超然于尘世的瑞祥气质。她的绘画有很强的结构意识和色彩装饰性特征，如《磕长头》《与今生邂逅》和《晒佛》等大幅画作。读《古拉索》，其拙朴的用笔，淳厚的色彩，单纯、简约的造型与诗意的融合，古老的转经轮甬道，在艺术的感知上指向朝圣的远方，这似乎是画家近三十年艺术守望的一幕缩影。她对于藏地的理解至深，不再刻意描摹陌生视野里的猎奇，而是深刻地表述藏族牧民虔诚信仰的内在与情态。她是内心敏感的艺术家，以此袒露出女性独有的睿智、慈爱与和善。《望春》是我喜欢的作品，旷达、空寂的风景与意象化朝圣的藏女融合在画里，土黄的大地与明净的天空辉映，表现出西北莽原的寥廓与空寂。卓图的油画是有温度的，真切地表述着悠然的感怀，这是画家人文行走与艺术思考的自然呈现。她对绘画造型有着独道见解和意象表达的诗意。《玉树，嘉那玛尼石经堆》系列绘画，是她艺术成熟时期的重要作品，绘画的细节丰富，五彩经幡与玛尼石以构成意识契合。卓图油画在艺术处理上还吸收藏传佛教壁画艺术的布局与人物符号化、象征性的艺术表达，与具体的藏传佛教习俗融合于创作，譬如《佛事》《原野风》《晒佛》等作品。以此，想到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佛兰德斯的超现实主义画家希罗尼穆斯·波希的艺术，绘画有故事性呈现和寓意，在故事中意涵着一则神秘的世界。卓图的绘画诠释着关于艺术神圣性的独特理解。

　　“我只是在探寻自我，色彩并不属于自然，它更应该属于感情”（博纳尔），这在油画家卓图的油彩里是可以读到的。隆冬的深夜，我回忆起在藏区写生的日子，雪山清澈的风、璀璨的星野与浩瀚的松涛，回味那安详和神圣带来的幸福感。卓图对于西藏理解至深，她远离凡尘俗世，敢于避开潮流，以良知和感念去创作。她的绘画宛若一杯醇厚的酥油茶，折射出阳光的明丽和清净。“转山转水，转的一世轮回”，或许，她的前世就在古老藏地，卓图的西藏往事与这本装帧精美的画册《格桑花开》显得尤为特别，画家的虔诚展现出艺术的睿智，这是心志的花园，呈现出诗意的美丽。

2015年11月13日（写稿）

2021年7月6日（重读）

封振国

​（青年油画家、文艺批评家，河北科技师范学院 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