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新宇 新著《山林》

孟新宇《书》布面油彩  50×50cm 布面油彩   2020年

　　不知不觉我在山上那么长时间了，仅仅在林虑山房生活创作已经快十年了。山上的四季光景一如郭熙《林泉高致》中描写的那样：“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山林之中四季皆美。辛弃疾在他的词中曾感叹道：“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东方文化中自古以来文人的最高理想就是：一半钟鼎，一半山林，钟鼎和山林这两种情怀时时刻刻交织在中国人的灵魂中。“钟鼎”是红尘中所有的欲望，是一切在尘世中的梦想，它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物质世俗生活；“山林”是内心中最浪漫的化身，是所有追逐自由的赤子回归精神家园之情怀，它是“琴棋书画诗酒花”的凝华。蒋勋先生在他的讲山林文化的讲座中曾说：“没有山林，人们扛不起世俗的钟鼎；没有钟鼎，我们找不到梦想的山林。”

林虑山房

　　在林虑山房向南直线距离不到十公里的地方是洪谷山，这里就是山水画一代宗师荆浩曾经隐居的地方。荆浩是五代时期人，自号“洪谷子”，为了躲避世乱，隐居于洪谷山中，躬耕自给，写生作画，创立北方全景式山水画派。荆浩的作品水晕墨章，圆熟丰厚，纵远缥缈，在唐代的基础上有所创新，所著《笔法记》为后来的宋元山水画各家推崇，也为宋元山水画奠定了深厚的基础。荆浩的《匡庐图》所绘云中山顶，百丈危峰，山水树木，笔意森然；画面一派生机直入化境在美术史上有极高的艺术地位。《中国绘画史》评价荆浩是“能变千古之成规，开后世之基业，大有影响于画坛者”。

荆浩《匡庐图》

　　山林是滋养人的地方，在中国自古以来就有隐居山林的传统。说起古人的隐居，论快活的话，当然要首推“竹林七贤”，魏晋时期，阮籍、嵇康、山涛、刘伶、阮咸、向秀、王戎，他们远离红尘，畅游于山林，放声高歌，痛快饮酒，既无闹市的喧嚣，也无隐世的孤单。要讲淡泊的话，肯定是陶渊明。早年生活所迫走进仕途，但心中始终向往的是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本心通透之后毅然弃官归隐。陶渊明之隐不是逃避，而是一种趋近于返璞归真的心态，他的身心已经完全融入田园生活，日常起居与寻常老农无异。那两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至今读起来都会浮现出一股田园老伯的淡泊之意。还有寻一处清净之地潜心研修的鬼谷子和三国时期我自逍遥的“水镜先生”司马徽，他们都有一身超然世外的洒脱。道家的隐逸思想就一直延绵数千年，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庄子。《庄子》与儒家从社会功用的立场出发不同，它一直强调“重生”“贵生”的生命个体意义，注重个体自主自由的精神生存状态。

孟新宇工作室窗外就是巍峨的大山，这也是他画画的素材

　　“谈山林之乐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厌名利之淡者，未必尽忘名利之情。岁月本长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宽而鄙者自隘。”①我觉着我在山上的生活算不上什么隐居，毕竟我不是古人，不可能放弃红尘中的一切潇洒遁世而去不与外界联系。现在是互联网的时代，也是物联的时代，山林之中虽然偏僻，但也有光纤网络，有快递小哥及时送件收件。对我来说山林生活很大的优势是生活相对单纯，可以集中精力来深入地做一件事，尤其适合文学、绘画的创作。正如明代还初道人《菜根谭》中说的那样：“徜徉于山林泉石之间，而尘心渐息；夷犹于诗书图画之内，而俗气潜消。故君子虽不玩物丧志，亦常借境调心。”

林虑山房

孟新宇《黑马》布面油彩  190×100cm  2006年 中国美术馆收藏

孟新宇《金灯寺》布面油彩  80×80cm  2019年

　　瓦西里·康定斯基在《论艺术的精神》中说：“色彩和形式的和谐，从严格意义上说必须以触及人类灵魂的原则为唯一基础。”山上常住，我和本地的山民一样都敬畏着山，山民们拿着锄头兢兢业业地在太阳下锄地，我是天天拿着画笔起早贪黑诚心诚意地在画布上涂涂改改，山民们视土地为生命，我觉着画布上不单单是色彩的涂抹，更是可以安放精神和灵魂的地方。可是在山中有一点要常常警醒自己：“人之为学，不日进则日退，独学无友，则孤陋而难成；久处一方，则习染而不自觉。”②可能是由于童年时在乡村的生活自在随意惯了，就一直对规范和按部就班的生活缺乏兴趣，也许在那些希望按常规途径稳步发展积累财富和经验的人看来，我长时间在山上生活创作无疑是对生活的冒险，甚至被认为是种巨大的浪费，但对于我而言，生命中最可信任的良师益友就是人的天性，而唯一的财富是独立支配时间的自由和独立创造的可能，让自己的心灵和身体无限地和大自然靠近，况且在山上常常能迎着朝阳呼吸着山风，还能出神地看着夕阳西下时天边一点一点暗下去，可以在风霜雨雪的四时里冥想，最重要的是日复一日用单纯的生活方式完成繁重的创作计划，让自己的灵魂和色彩在画布上搅和在一起。山林给予我的是无尽的想象和取之不尽的素材，在一次访谈中我曾说过：“如果把这座大山比作一部大书的话，我觉得作为一个画家，一生能翻几页就很了不起了。”是啊！山林之中的沉静一定会让自己的目光及视界，穿透更深、更远的过去和未来，让胸中容纳下更多、更辽阔的世界。博大沉静的山林可以照见自己的渺小，山林也成了可以依托的精神家园。

孟新宇《乡野梦境》之一  布面油彩  100×200cm 2009年

孟新宇《黄河》布面油彩  61×73cm  2019年

　　天地有情长若春日，山林无事自是清流。

　　钟鼎也好，山林也罢，安之若素、平心静气地去做实实在在有意义的事是最重要的。蔡国强在一次访谈中说：“美术史了不起的地方就是，不会因为时代的发展，使得他们的东西显得很旧，艺术不依赖很多科学技术。”时代在发展巨变，可是有些东西是不怎么变的，比如人性，比如不同地域不同时代的艺术，比如山林一年四季的轮回更替，比如太行山的博大沉厚。山中安静，正伏案苦思这篇文章怎么结尾，窗外突然起风了，山林的风说起就起，林虑山房地处崖边风口，山风呼啸着发出各种声音，像是昂扬欢快的交响。此刻我轻轻地走到工作室的窗口，极目远眺着山顶远远的一片松树，且听风吟……

　　① 明·洪应明《菜根谭》（后集）。

　　② 明·顾炎武《与友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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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新宇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中国70油画公社社员   河南省嵩山画院副院长

　　责任编辑：张宜欣 李克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