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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点 | 胡项城：在场一实验一重生

2021-12-21 15:42:06 胡项城　

艺术家胡项城（中）在青浦岑谷生态农场

　　我的艺术生涯与我人生经历密切相关。1950年出生的我，经历与见证了中国从艰难的农业社会过渡到前工业时代，后工业时代，信息和人工智能时代。我感受到近代史上作为农业国家与工业国家的碰撞的痛苦，并深深延续到整个中国社会和我童年青少年时代。

　　从1958年-1960年代情绪高涨的人们将门窗、铜床捐出去大炼钢铁，到五九年后的自然灾害几乎所有人节衣缩食，十分艰难地要改变落后贫穷状态。一九六五年，我进入元丰毛纺厂工业中学半工半读，做过木模、翻砂与厨师的工作。

　　如果说，食物是维护调节身体內部的主要因素，那么各时代人创造的工具就是人脑、手脚力量的延伸与加強…到化学农业、生物、信息、智能时代来临，人从对外部世界的改变转到了对人自身的改变，农业时代生产力虽然低效，但可循环再生，那时没能力买化肥农药激素，蛋就是蛋，鱼就是鱼，人就是人是无疑问的。但后工业时代，化学开矿式农业出现，解决了温饱，农民从田里解放出来，信息、智能时代来临，一切都变成了"疑是"。手机使我们脑的记忆已与手机不可分离，脑机接口、人的意识都会成为"疑是"，所以也许会出现分裂变种的疑似人与原真人…这就是当下现实，这实验计划既是当下现实的记录，亦是对过去回忆及往后的变化不可测的表达。

　　经历了一九五八年后持续的三年自然灾害，饥饿感深深印刻在我们这代人的脑中及发育不全的肉体中。在每块废铁中，都可以看到从铁绽到机器零件形成需要经过图纸设计、做木模、翻砂、溶化、浇铸、机械加工，再按装机器，过程十分不易…

　　而在工厂食堂的经历，令我深知每一零件的产生需要消耗多少食物。说来残酷，每种生命是以消费其他生命为代价而存活，在那万不得己的票证时代，那半两粮票，一寸布票都让我们这代人刻骨铭心，因此我将票证贴在废弃物，及废弃的人偶上，是对渐被忘却的一代代人牺牲精神的致敬与纪念。

　　本次计划在上海金山的废弃物堆场与青浦岑谷生态农场实施。现当代艺术一般较注重个人精神、风格、观念的表达，艺术发生的展示也在工作室、画廊、美术馆等空间较多，关于生态等相关展览我也在国内外艺术空间持续做过，艺术白盒子是将作品与现实社会隔离开，从而使作品纯粹化，神圣化…而在新冠疫情持续的今天，我们深感忧虑，这也让我们必须认真考虑人与赖以生存的环境的关系。这是本实验计划选择在社会真实环境中实施的用意。用废弃物做的艺术品与环境共鸣，在干扰、互动中进行…

　　其实，人类社会早期的艺术(巫术)产生的空间，往往与事件产生的在地性有密切关系，巫师及所有人都是劳动者，也没有谁不是艺术的参与者。现代社会将艺术家与大众、艺术产生呈现的空间与现实常态场地分离开，并非是唯一合适的方式。从单一视听感观，与综合知觉体验的中国传统雅集，以及我在非洲部落仪式场的体验有非常不同的体会。社会走向分割细化的今天，后者可能令当代艺术给人们带来另类价值的作用。

　　此外，废弃物堆场与我年轻时的经历有着直接的关系。虽然我从事艺术已有五十多年时间，在艺术环境中受过不同专业训练、研究与实践，但我对造形特别是雕塑装置的直觉更主要来之做木模工、翻砂、铸铁的刺激与经验，因此无论何时何地，尤其是面对废弃物会产生种々联想，一块废铁如何从矿山开采、运输、到炼钢厂，一九五八年全民大炼钢铁是怎样的社会动力在推动?中国和人类社会是如何在惨烈竞争中从农业社会转换到工业社会…每一块废弃物当初作为部件制作时有多少碳排放，回收再利用又会产生多少排放，无法利用的对生态的损害又会怎样?

　　现在新造城市建筑几乎都是长方形盒子，千城一面，从审美角度看显然不行，但是从建筑用料量、施工周期、土地利用角度看，有一定合理性，如何调解这二难局面有许多方法，我们本次在再生资源堆埸做的现场公共艺术实验计划应该是一选项。

　　每个城市都有不同的本地淘汰企业，也必有废弃物，而一些坚固的机器当初制作时十分精到，用这些材料制作的装置雕塑竖立在无特征的街头，可以起到地标作用，城市产业文化延续可使本地人产生親近感，当然这需要高明的艺术家深入与地方研究合作…

　　在堆场的前期实践也可起到实验作用，公众不认可的不应出现在公共埸所…眼下一些并不理想的公共雕塑装置的出现，往往造成視觉审美与制作时环境的双重污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曾参观旧金山废弃物堆场工作坊，在废弃物回炉前，先让艺术家再次研究选择哪些可以再利用做公共艺术品，然后再去处理…希望我们的实验能引发各方的重视，人类社会未来实现碳中和是必须的。

　　另外，我在食物十分缺稀的六十年代做工厂食堂厨师，对于食物的来源加工等来之不易的深刻记忆深入骨髓，在以后的人生中，无论亚欧非美的任何地方我都会去当地的菜场、农田，了解食物与人的徒迁及人类社会衰退进步的关系…

　　随着中国一步步进入工业社会，化肥农药除草剂激素在农田的广泛使用，产量的增收使人避免了饥饿，一些农田河流污染却开始出现，短期与长期利益的矛盾需要正视，于是近二十年前，不同于六七十年代的知青下乡，城乡一些人自觉考虑回到乡村参与乡建，十几年前上海各郊区出了一些生态小农场，大家看晏阳初、梁漱溟的书，看《一棵稻草的革命》，《四千年农夫》等书籍…并开始了自然农法、地域品种保护、种子库等々的实践。

　　十一年前我与金泽工艺社朋友一起开创了生态农場，不久来自世界自然基金的沈黎平接管，并一直坚持经营至今，其中的艰难和不容易，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表达的。仅一条就能使人望而却步，农埸田地是从村里借的，现在农田借用是一年一签，而农业的基础正常运作需要持久稳定的时间，这本是常识…

　　今天我们将废弃的人偶、废料等在农田实行“在地”实验计划，想说明世界上每个事情发生都息々相关，人必须有食物供给才有力量发展各项各业，因此各业要反哺农业。而中国地域差异很大，各地可以有大农场农业，也应保留原生态小农经济农业…多元的食物来源与多元生产方式互补是需要的，不管如何做农业是辛苦的。希望在农村劳作者的价值得到更多的尊敬、鼓励、支持与经济的回报。

　　时间真快，弹指一瞬间，七十二年过去，这期间我们的人生竟偶遇人类命运的重大转折期，如果我们将还末对人本身进行重大改造的农工时代称为元真时代，那么可能要造一词组将信息人工智能时代称为"疑是"时代。因为机器在人身上占比超过百分之五十以上，那么我们是"疑是"机器还是"疑是"人类?我们无法确定的变，是天意还是人为?我想有不可违的天意，也有人为的部分，那么在动手之前应反复思考、慎之又慎，从将临的新时代穿过废墟，回望曾经的原真时代的价值应该很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