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 胡项城：蓝色的自由交响

2022-01-01 01:12:25 胡项城　

　　大约十来年前，我去南京拜访张道一先生，讨论关于"民艺"的事。我们因志趣相投聊得开心，但也为种种人间那么丰富多彩、滋润老百姓的好事物凋零而痛惜。那次谈话，让我记忆特别深刻的是先生关于走访艺人的消失与蓝色在中国民间应用的一些观点。产生色彩的原因，现在我们知道是物体吸收或反射光波长短造成，这会对人的生理起一些反应。而各发展期的人类又将这延伸到习俗、政治、文化的方方面面…

　　尽管中国早至夏朝时就知道有不少蓝草可以制成蓝色染料，诗经中也有记载《小雅采蓝》“终朝采蓝，不盈一詹”。但在古代中国的很长时期，衣服的色彩与图案的使用是分等级的，黄色是帝皇专用，其它华丽的绫罗绸缎色彩也是文武百官按等级配置，而绝大部分的平民衣物只能以棕、黑、灰为主调。图案使用也是如此，等级分明。但人们对于这种规定肯定是不满的，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何况那时交通和通讯不发达，政府管理能力也只到县，往下鞭长莫及。天高皇帝远的处境让人的自由精神有了漏网机会。

　　虽然衣服即使没有色彩和图案，遮体御寒的实用功能也已完成，但人是不满足肉体基本舒适的动物，追求一种精神的自由表达才会让人生更有滋味。因此人们顶着风险，在民间过年结婚生子衣物上仍用色彩斑斓的刺绣。大约八百年前，随棉花普遍种植，淡雅、朴素的蓝染在棉麻衣物上开始大量使用，图案也不管身份，龙凤、麒麟、暗八仙、动植物，五花八门都有。因为使用的印染技术是用镂花油纸刮浆一整套染色方法，图案以断断续续的点、短线循环出现。明显的祈福辟邪图案中甚至夹着暗藏的不明符号，更使这普通印花带有不凡的魔力…

　　人的肉身的局限及外界的禁锢，无论如何挡不住人对自由的向往。蓝色是天空、大海的颜色，而当时的普通民居基本以粉墙黛瓦及土黄色为主，在这样的环境对比中，这恬静又闪耀着众人智慧的蓝色花布有多么赏心悦目?遍及底层阶级的平民的浪漫，虽然柔弱，却是向往自由之心的力量，一点点、持久地在挣脱缠绕在身上的禁锢。艺术就是这样，像巨石下压的野草，再怎么样的沉重苦难，人性的自由之花总会绽放…

　　在蓝印花布风行了七百多年后，西式审美方式进入中国，这东方民间的美好在日常生活中却渐渐消退。全球通讯交通的汇通，互相影响是必然。但正常的状态本该是主客分明，外来的欢迎，主人的本色依然，如果有他没我，那自由范围的缩小是另一种自我的思想禁锢。

　　正是在中国蓝印花布渐渐淡出人们视野的六十年前，法国艺术家克莱因正大展身手，做着蓝色狂想的梦。平涂无任何杂色无笔触的画作，虚空的蓝色房间，染上蓝色的人体在画布上翻滚，用小瓶蓝色颜料倒入大海…有宗教般虔诚的克莱因蓝系列作品展现在世人前，从此有了以克莱因命名的国际克来因蓝，几十年过去，克莱因蓝的魅力不减当年，至今为更广泛的人们挚爱…

　　如果说克莱因蓝是艺术家对天空、大海、宇宙本质的崇拜及个人灵性意志自由之求的结果，那么蓝染则是千千万万中国普通大众自由创造力获得解放的载体。克莱因蓝是超现实贵重的精神象征，蓝染却是人借天力照亮大众普通生活的艺术之光。克莱因蓝RGB(0，47，167)是色号的永恒标准，并不需要有物质属性的其它功能。而草木染蓝是年年变化呼吸着的有机呈现，变才是不变的真理。并且蓝染中的板蓝根是治病中药，化学染料对某些儿童皮肤有伤害，板蓝根制成染科还有驱虫作用…近些年来我们了解到源头在中国的蓝染，传至亚洲各地却持续在应用，如今仍是欧洲色彩趋势年谱中专门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