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绘画创作中，有哪些重要的要素？当一件作品完成并公开展示时，艺术家创作的灵感、母题、媒介、构图等等都能够被观众观察到。

但是，在一张完整的作品背后，常常隐匿着一件事物，那就是艺术家的画稿。

九朽一罢——馆藏溥心畬画稿研究展(第一回)海报

关于“画稿”，美术史上有许多有趣的故事。最为玄妙的当属唐代吴道子对玄宗所说的“臣无粉本，并记在心”，他在一日内画下嘉陵江三百余里山水，也证明了他的话并非放言，即使没有写生稿，他也能直接开始作画。

还有在后世一直为画界盛赞的山水画家石涛，在他有限的艺术人生中，誓要“搜尽奇峰打草稿”，这也成就了石涛山水画的质朴自然、不落窠臼的特点。

从这两个例子中可以看到，对于画家而言，在创作的不同阶段，“画稿”也有不同用处。像吴道子，也许是十分老练，“无粉本”的背后或许是创作了成百上千的画稿。而石涛则是将绘制画稿当成沉淀的过程，从长年累月的积累中获取创作的灵感。

在今天，我们又该如何观看、研究画稿？

2021年12月21日，“九朽一罢——馆藏溥心畬画稿研究展(第一回)”在恭王府博物馆抱厦展厅开展。

展览所在的抱厦展厅

展览展出恭亲王奕䜣之孙、中国近现代画家溥心畬在绘画创作研究过程中所留下的十余件画稿。

展览现场

本次展览策展人、文化和旅游部恭王府博物馆馆员周望向雅昌艺术网介绍，他们将馆藏溥心畬画稿分为三个部分，此次展览为“第一回”，作为恭王府博物馆溥心畬研究展的第一个开端，在策展和展品选择上有着“起始”的特点。

因此，本次展览不仅展出画稿内容，也如序言般地为“画稿”本身做了说明。

在古代，人们用木条起稿。宋代的绘画理论家邓椿在《画继》中曾说，画家在作画时“以土笔扑取形似，数次修改”，用土笔木条描绘形状，并在其上继续修改的画法叫做“九朽”，而接着画家用淡墨在土笔所绘的底稿上一描而成，此即为“一罢”，而“九朽一罢”正是古人作画稿的方法。

古人作画稿所用的工具

但是本次展览围绕“九朽一罢”展开，并不是强调画稿使用的工具或方式，而是希望打破人们在面对一件古代作品时下意识的一种二元认知——名家作画就是一挥而就，也只有如吴道子那般“并记在心”的画才是好画。但实际上，古人在描绘精细事物时往往需要起稿，而点染写意一类则不必，因此，起稿与否并不是评价中国画的标准。无论是在《画继》，还是在方薰《山静居画论》、沈宗骞《芥舟学画编》中，都有关于绘画起稿的记载。

古人并不排斥反复修改草稿，作画就像写书，需要用严谨的态度而不是东拼西凑。画稿绘制得足够多了，心中就有了底稿，这就是“意在笔先”。

展览中，溥心畬的画稿从功能的角度被区分为三类，分别是临摹性画稿、写生性画稿以及创作性画稿。在这些画稿的展示中，“旧王孙”溥儒以一个平常却又不平凡的艺术家形象走进了观众们的视野。

展厅入口处的溥心畬形象

临摹性画稿：以古为鉴

溥心畬的学习对象非常广泛，但大多取自经典作品，这可能与他在皇室更容易接触书画真迹有关。

他的松荫拨阮图稿是对明代吴门四家的代表人物文徴明作品的临摹。画稿上的两个人物分别是“竹林七贤”中的嵇康和阮咸，他们二人正在松风中享受音乐。这一主题与形象，在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馆的仇英《松荫琴阮图》中也有出现。

溥心畬 临明文徴明松荫拨阮图稿

但这件画稿并不只做了简单的临摹，溥心畬还在画稿上详细标注了画面各个部分的赋色名称。他或许是从其他人那儿借阅或过眼了这件原作，在画稿中记录细节也是为了方便日后的学习和研究。

展览中不仅展示了这件原画稿，还展出了一件由当代画家根据画稿中赋色标注来上色的示意图，以方便观众们想象溥心畬在看到原作时的场景。

临明文徴明松荫拨阮图稿 上色示意

溥心畬也擅长在临摹画稿的过程中“再创作”，三羊画稿就是其中的典型。这件临自赵孟頫《二羊图》的画稿，描绘了三头羊的形象，左侧与右侧的羊取自原作，填补进去的那一只也许既是对苏武牧羊的暗喻，也是为了表现三阳开泰的美好寓意。

溥心畬 三羊图稿

虽然在后世的眼中看来，溥心畬是一位极其成熟老道的画家，但在画稿中，他也有不能让自己满意的地方。比如他在临摹李公麟《五马图》的时候，觉得“满川花”脊背上的线条似乎“差点意思”，于是在原有的那一笔上画了几道短线表示否定，又再重新添了一笔。这件小小的画稿，让溥心畬的形象瞬间丰满了起来。

许多人也许会在此时此刻会感叹：原来名家们在创作的道路中也会出错，这多么的像是我们自己啊。可能这次展览对绘画爱好者们的意义也在于此。

写生性画稿：观物寻真

写生是画家们常常需要做的功课，就像是诗人需要搜集词句一样，他们在对大自然的观察和体悟中用自己的方式记录最真实的感受。溥心畬写生画稿的突出特点，在于常用目识心记的办法将感受、形象用诗词等文学载体进行记录，有条件时再默写成为写生画稿。这区别于近现代盛行的对景写生的方法。

或许在皇家经常接触良驹宝马，溥心畬钟情于画马。

溥心畬 临摹宋李公麟（传）《人马图》局部画稿

他不满足于大量临摹马在艺术史中的经典形象，也画了许多马的写生画稿。

溥心畬 马画稿局部

在这些画稿中，他不拘泥于传统中国画中对马的刻画，还加入了许多西洋画的视角，对马的肌肉、肌理、线条、透视的变换进行了描绘。他甚至还还原了马在群体中的状态，保证了马最自然的形象。这是一种非常难得的探索精神。

溥心畬的马画稿呈现了马驹的多种状态

创作性画稿：真山真水真性情

从临摹到写生再到创作，是艺术家逐渐拥有个人创作理念的体现。

在溥心畬的创作稿中，我们可以了解他对画面造境、章法布局和赋色的考虑和推敲。因为艺术家往往需要严谨地排布、经营一件创作稿，才能创作出一系列原创作品。

溥心畬 山居秋赏山水画稿

根据《山居秋赏山水画稿》上的题诗，可见这是一幅为表现深秋时节山水明远意境的作品。诗中第一句采自明代画家董其昌《山居幽赏图》中的题诗，后两句“不羡小山赋招隐，偏怜彭泽眄庭柯”中的“小山腻招隐”和“彭泽眄庭柯”，分别用了唐大宗作《小山赋》招纳天下隐士，以及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中弃官归隐的典故，主题立于出世归隐。这或许与溥心畬当时的心境有关画面中有对赋色安排的详细记录，可能是按照浅绛山水画法构想的一幅创作稿。

山居秋赏山水画稿 局部

山居秋赏山水画稿与《山水楼阁图》

而在山居秋赏山水画稿旁，悬挂了一幅溥心畬的《山水楼阁图》，或许观众们能在这幅图中，看到《山居秋赏山水图》成稿时的样貌。

回到展览入口处，我们可以看到这里设置有溥心畬创作稿——斜阳秋光画稿的涂色小游戏。观众们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颜色涂抹到印有画稿的纸上，并带回家留作纪念。或许通过这种方式，展览的趣味性和记忆点都增加了。

展览现场的涂色小游戏区

结语

画稿是艺术家绘画生命的细胞，见证了艺术家在他的时空中最鲜活的一面。

展示和探究画稿，或许也是对艺术家的一次“知识考古”。在这其中，我们得到的可能不仅仅只是纸上的这些线条、文字，也是艺术家背后成长、思考和创作的历程。

“九朽一罢”溥心畬研究展似乎正是用这样一种特别的方式，回应了人们对艺术家、艺术史的好奇。同时，也让人们对溥心畬其人其作有了更多新的期待。

据悉，本次展览展期3个月，将持续至2022年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