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专稿|马海蛟:回溯记忆,回到北方
2022-05-09 10:49:10 李伊荣
之所以将在Tabula Rasa的最新个展取名为“北方”,马海蛟坦言是因为他偏好寒冷地带的冷峻和给人的距离感。
在他的系列人物影像纪录片中,黑白色调和固定镜头占了大部分,冷静、疏离、规矩是影像传递出来的直观感受,而身为镜头后的旁观者,他的视角时而抽离于家庭之间浓厚的情感连接,又在一次次情感的拉扯中体会着温情。
身为北方人,在南方上学,如今生活在北京,马海蛟说自己一直没有明确的身份归属感。十年间,他不断离开家乡抵达另外一个地方,又一次次回到故乡。马海蛟说,“这时候你就是一个漂泊的异乡人,离开家乡后才会意识到身份问题,无法完全抵达新居,又难以恰当地归乡,这在某种程度上给我以困扰。”
展览现场
回溯记忆
在这次展览中,他将时间跨度长达十年的作品汇集成纪录片似的记忆线索,带着厚重的时间感和身份上的纠结,其中包括三次回到家乡河北,分别拍摄影像作品《如果,我把它忘记》(2012年)、《马国权》(2016年)、《马国权2021》(2021年);2017-2018年间在远东北部海参崴驻地和欧洲北部创作的系列摄影作品;以及围绕叔叔马国权这个人物进行的摄影、拼贴、绘画作品。
在寂静处 2018 三联摄影 单幅尺寸 40 x 50 cm;整体展示尺寸 42 x 170 cm
马国权 1989-2022 2022 彩色收藏级喷墨打印照片,马国权笔记本原件,油性笔在照片上书写
当作品在展厅中一同呈现出来时,马海蛟发觉它们构成了两条线索:自我的家庭记忆与外部驻留时期的体验。“当记忆与时间交错,回忆似乎也被拉长了,它带来的是一种陌生感。”自2016年开始《马国权》系列创作以来,马海蛟将其定为五年拍摄一次的“人物影像传记计划”计划,从这个角度来看,展览本身也是经由时间沉淀的作品,不论是拍摄使用的不同摄影器材的画质,对画面色调、构图和剪辑的运用,还是影片中不同时期对记忆的旁白,都体现着一位以影像创作为主要手段的艺术家花费时间与精力,看似“笨拙”地尝试着让作品更具分量感。
马国权 2016 单频影像,黑白,有声 54分59秒 配乐:高焉沁
影像所承载的真实
2021年初回到河北时,正值冬天,马海蛟开始了第二次拍摄马国权的计划,马国权是他的叔叔,早年因车祸受伤,生活发生了重大变故。
影片如实记录了马国权的日常生活,他每天规律地进行祷告,吃饭午睡,帮病重的父亲捏腿等等,直到马国权父亲去世,他不得不去姐姐家暂住。伤痛的记忆始终贯穿其中,不过,马海蛟并没有运用戏剧化的情节和浓厚的情绪渲染,相反他的态度极其冷静克制。镜头作为观察的视角出现,虽然是冰冷客观的记录,但也带有对亲人的伤痛记忆的窥探。
马国权 2021 单频影像,黑白,有声 3小时10分57秒 配乐:张孝廉
也许有人会在道德层面质疑这种拍摄方式,马海蛟给出的回答颇让人意外,他说:“我不避开残酷和真实,但我想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影片中有这样一个镜头:马国权坐在父亲床边帮他捏腿,在原有的镜头中,当被子掀起的时候,父亲瘦弱干瘪的身体暴露出来。马海蛟将这一幕替换为同样场景的绘画,配上一段旁白:“所谓人的脆弱和苦难,该被如何描述之后才可以跃然纸上,我恍然间开始畏惧影像所承载的真实。这种真实所带出的直接的表意,让我感到有些难堪,我只想把摄影机离远,或者关闭,让眼前的一切消逝在时间之中。”
马国权 2021 单频影像,黑白,有声 3小时10分57秒 配乐:张孝廉
马国权-绘画 2022 布面油画 18 x 24 cm
在那幅画里,绿色的衣服、床单上的花纹和背景大面积的橙色逐渐被隐去,变成和影像一致的黑白色调。绘画的象征意味在某种程度上削弱了影像客观呈现的残酷性,虽然是表现脆弱的身体,但那时候的脆弱更像一个苦行僧,而不是即将离世的病人。
面对现实中的伤痛,马海蛟会将自己抽离开一定距离,他既不会改变,也不过分真实地呈现。影片中时常出现马国权坦诚而直白的自述,马国权在姐姐家里暂住时,发现自己的200块钱丢了,他怀疑可能是家里的孩子拿了。镜头在这时离得很近,可以清楚看到马国权磕磕绊绊说话时的犹豫和迟疑。我们隐约可以感受到家庭之间的权利关系互动,马国权在家人面前的不自在和他对身体伤痛的不安,夹杂在复杂的情感体验中,这种微妙的情绪也许在日常生活中不易察觉,但放在影片中却无比真实动人。
马国权 2021 单频影像,黑白,有声 3小时10分57秒 配乐:张孝廉
回到北方
谈及再次回到家乡拍摄马国权,马海蛟也有过怀疑的时候,“会不会没有第一次拍得好?马国权的生活是不是和原来一样?但拍完之后,我发现真实的事情是不可预测的,生活里的细节可以无限探索。另一方面,即使马国权的生活没太大的变化,我的视角和认知也在变,某种程度上也是对自我的观照。”
马国权 1989-2022 2022 彩色收藏级喷墨打印照片,马国权笔记本原件,油性笔在照片上书写
影片中,“醉汉”一词出现了好多次。在一家人吃年夜饭的场景中,马国权和姐姐一家围坐在一起,镜头依旧离得很近。“这些围坐在饭桌前的人们,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几乎每年除夕都会一同度过,少有缺席。记得在90年代的农村,屋外寒冷漆黑,偶尔会有烟花放射出的火光,显得格外明亮。屋内烟雾缭绕,一群脸红的醉汉和一群追逐的孩童,以及电视机里的直播晚会,过去的时间不复存在,农村已然没落,人们被分离在整齐划一的水泥空间里,孩童变成了成人,有了当年醉汉的样子。”马海蛟在影片中用旁白回忆了儿时的记忆,又在访谈时熟练地复述出来,某一瞬间我甚至恍惚以为和影片中的声音重合。
影像片段,《马国权2021》,单频影像,黑白,有声 3小时10分57秒,2021,配乐:张孝廉
另一处镜头里,县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两条小狗在游荡,路边堆放着垃圾和建筑废墟,远处有高高的楼房,“中午大概是这座县城白日里最安静的时候,人们都躲进了自己的家里午餐,然后午睡,我想胡同里应该有不少醉汉正在打鼾,疲倦的学生也要抓紧时间小睡一会儿,冬天的斜阳,还有冷空气里的尘烟,大概就是北方的寂静。”
这是马海蛟印象中的北方午后,或许不完全是代表地理上的方位,而是一种意象化的符号,它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已经远离的、回不去的故乡。当马海蛟回溯自己过往真实的体验,发觉回忆被时间慢慢拉长后,产生了一种陌生感,“就像恍然间看到小时候的照片,会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马国权-绘画 2022 布面油画 18 x 24 cm
马国权-绘画 2022 布面油画 18 x 24 cm
影片中马海蛟没有成为饭桌上和别人推杯换盏的醉汉,家人和他在时间的进程中已经不再熟悉,虽然他在拍摄期间会回到家乡,但只是短暂地停留,他说:“乡愁不是简单的思念家乡,而是你感觉到已经回不去了,才会有乡愁。”
之前拍摄的废墟已经高楼林立,有些胡同却变成了废墟,影像有时候像证据一样,提醒真实的过往存在,正如影片始终以一种冷静、疏离的视角来观察和记录,马海蛟将自己的乡愁和身份问题转化为对家庭记忆的回溯,以此来一次次回到向往的“北方”。
(责任编辑:李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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