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专栏 | 薛寒冰:苏东坡镜像中的孙善春
2022-05-28 22:18:20 未知
从大体上说,作家与学者应该是不同的,作家需要面对文字展开想象,但学者不然;学者需要在他们所从事的专业领域内不断地挖掘、延伸,其中也会包含些关于艺术的再创造。近一年来在我的“朋友圈”似乎刮起了一股“东坡热”,各种各样关于苏东坡的图文层出不穷,而专著至少我见到的就有两种:其一是北京的刘墨出版了一部砖头厚的《苏东坡的朋友圈》(人民美术出版社,2021年),其二是杭州的孙善春出版了一部名为《见东坡——读<黄州寒食诗帖>》(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22年)。两本书的内容虽然都关于苏东坡,但写法明显不同。读一本书,如见一个人。刘墨和孙善春的这两本“苏东坡”,主题虽看似相同,但底色不同。以我之见,这与刘墨的传统文人底色和孙善春哲学研究者的身份有关。
《见东坡-读黄州寒食帖》孙善春著,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22年4月第一版
2022年5月14日,在杭州南山书屋举办的《见东坡<黄州寒食诗帖>中的诗书文》对谈沙龙讲座中,万木春、王冬亮、王犁和《见东坡》的作者孙善春做了深入的交流讨论。对于孙善春的这本《见东坡》,王犁说别以为只是又多了一本研究苏东坡的书,其实这是一本艺术概论方面的书,是孙善春借苏东坡谈文化,借《寒食帖》谈艺术鉴赏。王犁的这段话概括了孙善春此书的特点,王犁提醒大家不要被作者的书名“见东坡”所迷惑,因为“这本书并不是又为苏东坡研究添砖加瓦,而是借助苏东坡谈传统文化,借《寒食帖》聊艺术欣赏。我们现在的教育是偏西式的,但是我们看很多中国书画鉴赏的书,聊起文化来都很高大上,读到最后很容易悬空,没有抓手,我觉得孙善春老师是给了我们一个抓手……”
而刘墨的《苏东坡的朋友圈》一书,用刘墨自己的话说,他在写书的过程中是从不同的“配角”角度来看待苏东坡这个“主角”的。对他来说,如果不能从前人身上获得一种力量、一种滋养,一种启示,那可真会徒成消耗。在苏东坡的世界中,他当然是“男一号”,连皇帝都不过是他的“配角”。在刘墨看来,苏东坡的风采,无疑是在他的“朋友圈”中才得到充分展示的,他的朋友不是可有可无的“配角”,相反,如果从不同“配角”的角度来看苏东坡这个“主角”,说不定也许会找到一个“从来没有”过的角度,从而近距离地观察一个更为真实的苏东坡。
《见东坡》书影之一
虽然都是谈苏东坡,但因为作者的学术背景与他们自身的兴趣点和关注点的不同,便决定了这是两本性质截然不同的书。我们在读书的同时,其实也是在看作为作者的他们,他们将他们的身影注入到书中文字的黑白间。例如从冯友兰的观点看,一个哲学家总要进行哲学思考,“他必须对人生进行反思,并把自己的思想系统地表述出来。这种思考,我们称之为反思,因为它把人生作为思考的对象。”金岳霖也说:“中国哲学家,在不同程度上,都是苏格拉底,因为他把伦理、哲学、反思和只是都融合在一起了。”如果认可冯友兰和金岳霖的这种观点,那么也可以说,孙善春也将这种中国哲学家的思考方式注入到了这本《见东坡——读<黄州寒食诗帖>》中。
《见东坡》内页之一
以一首诗作为一本书的中心,在我看来这是极有难度的,作为苏轼代表作之一的《黄州寒食诗帖》,其中有:“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这句话在我们眼中,其背后之意或许仅仅是“自从我来到黄州,已经度过三次寒食节了”,但孙善春是这样解读的:《黄州寒食诗》是苏轼到黄州后所作,苏轼说他自从来到黄州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寒食节。无论三个寒食、三个清明还是三个中秋,都是三年。但是他突出“三寒食”,说明他知道今年的寒食又过去了,后面诗里写他本来不知道已经到了寒食。这个已字,或可想成个“又”字。寒食节是中国古代非常重要的节日,可以说是中国人生命中最重要的节日,只有重阳节能与之相比。简单讲,它涉及人之生死观,生命意识……孙善春是从苏轼的诗句里读到了诗人对生命忧患的哲学思考。
对于孙善春的写作方式,万木春说:他通过孙善春这本书,看到的是西方哲学的思想基础,孙善春的追问常常让我们觉得是在一个问题讲完的时候又进行发问。孙善春的句子是短句,非常短的句子伴随着发问,问题有时会让你从好几个方向去转折。孙善春是本雅明研究的专家,他翻译了本雅明的《技术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而且他的博士论文也是研究本雅明,可以看出孙善春的学术路径。需要注意的是,孙善春讲究易经里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曾问过他是否把艺术当作一,从一而来,这也是德国哲学里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这不是“是不是”的问题,而是一个你如何选择的问题。我们在讲艺术本源的时候,我们相信一,具体放在这里,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我想是否这里面会含有这样的思想。而宋代的书法比较糟糕,这并不仅仅是孙善春的观点,但作者在书中强调了这个观点,但是宋画好像又很优秀,所以,这是为什么?孙善春在论述里用了这样一个个表述,他说流转到不同的艺术形式上,这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德国哲学的意蕴。
《见东坡》读书活动现场
孙善春对此回应说:“宋朝的书法我们说它很糟糕,很多喜欢书法的人,觉得我这是在胡说八道,但这不是我说的,这是宋朝人自己说的。可为什么宋朝人书法不好其他好?因为人的智性不是说非要来源于一个源头,它在某个具体的地方肯定有不同的表现,人在不同的年代里会变,就像苏东坡的字会变,我们的性格会让我们选择不同的爱好,有不同的秉性,每个时代的人都会有不同的东西,作为中国艺术的爱好者,我们会不由自主的进入一个忘我的状态……”
对于万木春说孙善春在书中的句子多为短句、三五成句,这让我不禁想到《老子》全文只有短短的五千字,而《论语》的每一段文字也不多,但短短数语却包含了丰富的思想。就连有“长篇大论”的荀子,与西方哲学相比,篇幅仍是非常简短。孙善春的写作方式并非是文言文式的,但却是简短而精确的。不过在当今,他的这种写作,其实也是不符合所谓学院写作规范的。
对于王犁评此书像一本艺术概论的评价。万木春说:“艺术概论本身是很重要的,我们反感《艺术概论》是因为它没有让我们得到的东西。高世名院长之前对曹意强老师说,您来写一本《艺术概论》,成一人之手,一气呵成,内容不需要多全。我们很多时候会学会很多技术性的问题,但是我们容易忘了学术的本质,我们有时候应该像写一篇文章来写一个事情,我们作为高校,论文写作应该是放在后面的,但我们现在把论文当作主题,把视为真性情的文章当作不规范。范景中老师前段时间写了几篇文章连注解都没有,不是这些学者不知道学术规范,我觉得在坐的人连注解的历史都能写出来,何况是注解的规范……”
王冬亮认为孙善春的这本书与普通的学术著作不同,因为在他眼中,很多学术的东西是从教材中看不到的。王冬亮认为,这本书也与普通的艺术知识灌输不同,它更像是故事,能把观者带出去,就像南宋邓椿《画继》中写:“画者,文之极也”,而孙善春说:“这句话我看了大量的论文没有一个给我清楚的解释这句话,后来苏东坡给我了答案,苏东坡说,画到吴道子,书法到颜真卿,我认为苏东坡的话里隐藏了他对整个宋朝的看法。”
《见东坡》读书活动现场
孙善春说:“没有一个人有权利说因为你是一个书法家,你只能通过你的字来表达,所以从苏东坡的角度来讲他的字必定跟别人不同。而我们心的打开往往是在痛苦中打开的,不一定是在快乐里面,因为乐极生悲,快乐里面往有痛苦。”这段话似乎也可以看作是孙善春写作“见东坡”的理由。他的这本新书《见东坡——读<黄州寒食诗帖>》,看似是关于苏东坡的学术著作,但其实是以苏东坡为原点写孙善春自己。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与他所著的书之间的关系其实是一种互鉴关系。他说:“鉴赏其实不是看懂一个东西,而是看懂你自己,你需要通过看别的人和物,才能看到自己。所以鉴赏就是人的探索和学习,我看苏东坡让他更加能看到我自己,看到自己的瞬间是快乐的,但恢复平静之后,我们又不断的面对问题,所以我们说,不光艺术作品是镜子,反过来我们也是艺术作品的镜子,所以是镜子和镜子中间在照,这是一个互鉴的关系。如果一个喜欢写字的人,你花很多功夫你能认识到这个东西,我相信伦勃朗画自画像时里面也会有悲苦,是什么让他着迷?是世界,和活在里面的自己,是一个活的自己,活,意味着悲欣交集,所以我反对欣赏,我喜欢谈鉴赏,但是这些道理对于学艺术的人来说都是很实在的,如果说我是一个江湖骗子,我也可以谈很漂亮的辞藻,但是艺术能让我们变得实在一点。我很少上课的时候谈这些,有同学听我讲艺术概论,有段时间有个同学说老熊猫(孙善春的绰号)你讲的还不错,每次面对这样的评论我都悲欣交集。”
孙善春说,有时候我们让老师讲东西,越讲越听不懂,所以艺术有时候是需要沉默的。而我们通过阅读、读书进入,读诗、读人的人生是相同的,阅读的能力是从哪来的?我读万木春老师的时候我想到了苏东坡的字,我看到苏东坡的字又想到跟万木春老师的交流,在这种情况下我再看艺术作品的时候,它不再是一个东西,而是一个倾溢的对象。什么是对象,对象就是鉴赏,人如果不能做到这个程度就还不是你的对象,你没到王八看绿豆大眼瞪小眼的地步,说明你还没有到鉴赏的程度。
《见东坡》读书活动嘉宾万木春、王冬亮
孙善春说,他有一个喜欢看别人写字的爱好,因为他认为看写字要看他写字的意思,有准备的人写出的字总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上课我的很多作业要让学生用纸写,因为我想看到一个活人在纸上的表现。专业是另外一回事,专业是限制你的,只不过当你想获得自信那么就很不容易。修养很重要,关键是怎么解释。这本书的封面颜色有人说这个设计很怪,这本书的封面设计者是王良贵,记得几年前我去他家看他,当时拿了一本《东坡集》,就是这本《见东坡——读<黄州寒食诗帖>》的颜色,这本书的稿子我大概是去年寒食节完成的,而王良贵是去年寒食节去世的,所以这本书也是一个生命的印记。”
孙善春的这本新书其实蕴含了两个鲜活的灵魂,一个是孙善春的镜像,另一个是诗人王良贵的生命痕迹。孙善春认为无论是诗意画意,一个文化有一个文化的意义,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意义,而这本书除了见到苏东坡之外,也有它自己的意义。
2022年5月18日 于山东艺术学院
(责任编辑:邹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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