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9日，卢俊舟于2018年创作的力作《夢》在香港佳士得从65万港元起拍，以90万港元落槌，加佣金113.4万港元顺利成交。该作品曾于艺术家2018年在苏州博物院的个展“平行——卢俊舟个展”中展出，与展览同期出版的图录也著录了该作品。

事实上，这件在拍场上夺得佳绩的作品，其诞生源自一场意外。

2018年7月19日的下午，午梦初醒的卢俊舟兴之所至，很想写个大大的“夢”字。于是他信步走入庭外，下意识寻了一只大笔，信手拈来同期创作的另一件作品写废了的纸，在剩余的大幅空白之处写下一个“夢”字。

下笔之前，卢俊舟曾想，如若写完后来场雨就好了，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果然，天公作美，在室外刚写完“夢”，卢俊舟还没来得及收笔，大雨骤至，雨水溅落，墨迹像突然绽放的荷花，在纸本上一片斑驳。

卢俊舟，《夢》，直径216cm，2018年

看着“夢”在大雨中不断变化，卢俊舟初始还兴致盎然，谁知当他觉得作品效果恰好时，想要雨停，雨却怎么也不停。“当时我觉得完全毁掉了，但心里总是还有某种期待，直到隔一天的下午，作品才干，纸和画面已被冲洗得支离破碎，我试了一下，居然还能揭。”

于是，卢俊舟花了好几个小时，慢慢地将作品揭起来送裱。当作品被送还手中时，画面中那动人心魄的力量深深地打动了他……

“天地造化的一次馈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是对奉若瑰宝的艺术创作，还是对看似至贱的草狗祭祀，天地大道都无私无偏，一视同仁。而《夢》之动人的根源，便来自于自然大道的神力。一场倾盆大雨，将自然人力的创造，包括卢俊舟的创作淋了个遍，无私无偏，无德无怨。

香港佳士得2022春拍预展现场，香港会展中心

然而，就是这无私无偏的大道，创作出一幅如此简澹空灵又浑朴幽妙的作品，它超越所谓书法、绘画，超越所有巧思苦想、处心积虑。它自然而然地创造出一幅如此高妙的作品，使人的创造显得如枯荣的小草一般渺小。与其说这是卢俊舟的创作，毋宁说是神工独运的玄化之言吐露的无言的诉说。

在这诉说中，天地大道借由《夢》，彰显出一种无言的大美，流淌出一片诗意的空间，如同其在自然万物之中所展现的那样。这种大美超越人间所有美恶雅俗，超越所有机心巧欲，蕴藏着“生生”的力量。

大道将行，不假他物，自本自根，自发自生，无言无为，化育万物。如果《夢》只是大道无言之大美体现，那它本质上与自然生物并无二致，甚至不能称作一件艺术品。可以说，这件作品的妙处还在于它不只是大道的无言诉说，还含纳了人的创造。只是这一创造，无论是创作动机，还是创作过程，都充满着清新自然的高迈情致。

《夢》在苏州博物馆的展览现场，2018

《夢》的创作缘起于午睡初醒的一次兴之所至，而并非出自什么目的。这种无欲无功利心的态度，午后大脑混沌恍惚的状态，创作内容与亲身所历的相契相合，使得这次创作一开始就具备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书由情起，情之极动于创作而言却并非善事。极兴极哀极痛都很容易使作品走向癫狂或颓唐的极端，而缺乏了品味的厚度。但好在卢俊舟的心性十分含蓄内敛。在《夢》中，不见情感的直接宣泄，反而是经过净化和深化的情绪在含蓄蕴藉的表达中，感性形象与造化之功的相合相成间，传达出一种深层的意念。

这种意念，源自于卢俊舟的内心深处，更源自于无言无为的大道流行。孙过庭所谓“取会风骚之意，本乎天地之心”，其结果大概便是如此吧。

“浑然天成的生命精神”

中国传统书画所谓“学穷性表，心师造化”，“体象天地，功侔造化”，其大意均是强调书写者在日常中以自然造化为师，将“我心”投入到天高地远之中，去体悟宇宙大道在天地之间的周行不怠。

《夢》在苏州博物馆的展览现场，2018

在这一过程中，书写者观照万物，物我相映，生气流于两间，宇宙生命和自我生命款款相合，出之于毫芒之间，天地之元气，自我之生气，最终都化而为笔下之气。而所谓“学穷性表，心师造化”，所强调的便是书写过程中“大我”，也即是体悟到天地大道之“我”的自然流淌。“我”与“造化之德”是并行的，而非有所区分，其轴心仍是在书写者主体的人文修行之上。

但卢俊舟之《夢》在客观上却打破了这一局面。作品当然一方面仰赖卢俊舟深厚的传统书写功底及超前的当代书写理念，但在“夢”字书写完成之后，其结果却全然不受他的控制，作品的创作权交给了那场骤然而至的大雨，尽管这场大雨并无意创作一幅作品。因此，我们可以说，《夢》在一定程度上分离了传统书法美学中，自我生气与天地元气的合一，转而将创作分为两个阶段——“大我”的创作与天地大道的自行，也由此使这件作品显示出更为广阔的意涵。

万物有生，万物相连。自然神力略过《夢》所留下的大美赋予作品以特殊的含义，也将其投入到万物生命的变化之流中——正是由于造化之功，才得以诞生了这件作品，而这造化之功，也被同样施加于自然万物之上。

《夢》中所蕴含的大道自行所留下的痕迹，同样使得观者的体验发生了变化。对传统书法作品的鉴赏，大多通过与书写者的精神产生共鸣，进而从自我狭隘认知/欲望中脱离而出，进入书中的对象生命之中，再转而从感性生命的表象超出，回归到宇宙生命之中。在这件作品中，由于创作者的双重（卢俊舟和自然），及创作结果中自然与人力的混同，使得观者的体悟过程不再是从前的自我-对象生命-宇宙生命，而能直取宇宙生命，大有直入如来之境之妙。

《梦》自然可遇不可期，但对于造化间那生动气韵与壮丽闲雅的捕捉，使得卢俊舟的作品尽管没有来自自然的神谕，也依旧体现出中国古典那玄奥、幽妙、充盈的美。有时，这种美与传统的诗意创造相碰撞时，又生发出更为无穷的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