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专稿|直行与迂回 1940年代至今的台湾现代建筑之路
2022-07-26 11:45:49 李家丽
作为一座移民之岛,台湾自战后以来,文化便始终处在交流的状态。日本、美国等的文化痕迹,至今仍保留在台湾的日常之中。其中所涉及的政治、民族意识、建筑语汇也使得台湾建筑理念和特色呈现出多样而复杂的样貌。
然而,那场始于1970年代的重大政治、文化变迁,又是步履匆匆。历史并未给台湾建筑留下足够的时间去沉淀融合这些复杂而多样的面貌。那么,台湾是如何从如此多元的建筑集合之中,探索出属于台湾本土的建筑论述的呢?
这场展览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
直行与迂回
台湾现代建筑的路径
“建筑的整体”现场
2022年7月16日至10月16日,“直行与迂回——台湾现代建筑的路径”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展出。展览选取了20世纪40年代至今三个世代极具代表性的16位建筑师/工作室的近60件作品,分为“建筑的整体”、“建筑的无为”,以及“建筑的态度”三个篇章,涵盖了沉浸式体验装置、各个尺度的模型,并辅以生动翔实的手稿、影片、绘画、摄影与文献等。展览梳理台湾现代建筑的发展脉络,展现台湾关涉建筑的最新探索,并彰显建筑师对于其身份的审慎与反思。
“建筑的无为”现场
“直行与迂回”撷取自台湾应用科学教授何子乐在1999年的同名文章,他以此描述生物系统实现演进与存续的必然手段——单向前进与迂回调整不断轮替的振荡反应。展览欲以同一视角观察台湾现代建筑发展的历史与现在:直行,是在全球化脉络下对于现代性的学习模仿;迂回,则是台湾建筑对自体位置的反思,建筑师在实践中让现代建筑体系与传统文化基因相互碰撞及交融。在直行与迂回的不断迭代更新中,台湾当代建筑开拓出独特的演进之路。
“建筑的态度”现场
东西之间
台湾现代建筑发展之路
台湾是一座移民小岛,许多背井离乡来到台湾的人,都需要通过营建空间,在这片他乡的土地上,找到身份和文化认同。
1940年代的台湾公共建筑由于日本殖民而呈现出别样的特色——欧洲古典建筑语汇混杂着日本严谨准确、注重细节与材料中的遗址和威权形式,以透过建筑表达一种殖民现代性。而由于日本殖民时期台湾并没有建筑师制度,也没有建筑师教育,因此,在日本撤离台湾后,台湾建筑界呈现出了真空状态。这种情况直到20世纪40世纪末,随着西式建筑体系辗转传入台湾,才得以改变。
台北建国南路王大闳自宅照片,香港M+收藏
然而,台湾建筑界并未迎来自己的春天,反而在戒严时期以及随后的美援时期等历史进程中,始终处于颠簸的状态。尽管在1950年,美援的介入推动了台湾建筑界的现代化进程,为其建构了建筑业的谱系,但直至1960年代,台湾建筑何为,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陈其宽,路思义教堂,摄影:阮伟明
陈其宽,卫理楼室内,摄影:阮伟明
局势随着当局政府大兴土木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多的中国文化象征的建筑出现在台湾省内,又由于建筑的设计及建造者对中国传统建筑认知有限,故只以符号化的北方宫殿式建筑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象征,鼓励以中国明堂式建筑搭配西方高筋混凝结构的新建筑方向。
李承宽位于斯图加特的作品,模型,1954,图片来自汪文琦,《Lee Cheng-Kuan und der Chinesische Werkbund: mit Hugo Häring und Hans Scharoun》,柏林:Reimer出版社,2010
李承宽位于斯图加特的作品,室内,1954,图片来自汪文琦,《Lee Cheng-Kuan und der Chinesische Werkbund: mit Hugo Häring und Hans Scharoun》,柏林:Reimer出版社,2010
由此不难看出,在战后 1945-1970s 这大约 30 年间,台湾建筑主体性始终处在日本、美国文化的影响,现代与传统的矛盾,及中华文化道统本位之争的漩涡之中。
如果站在这一历史纵轴上看,我们便能很清楚地了解到此次展览第三单元“建筑的态度”中展出的作品。
修泽兰,兰阳女中绿楼,殷宝宁供图
王秋华,中原大学纪念图书馆照片,香港M+收藏
李祖原,台北101大楼,李祖原建筑师事务所供图
汉宝德,洛韶山庄,黄健敏供图
以王大闳(1918-2020)、陈其宽(1921-2007)、李承宽(1915-2007)、王秋华(1925-2021)、修泽兰(1925-)为代表的第一代台湾现代建筑师,均出生在20世纪前20年代,于50年代左右在台湾执业,其设计一致希望在现代国际建筑的范式之下,以专业的视角与建造方式,摆脱对中国传统建筑的模仿,寻求以东方神韵融合西方现代建筑的可能。
吴增荣,东势镇公所,图片来自《吴增荣1971-1986》
姚仁喜,元智大学人社院及图书馆
廖伟立,黑面琵鷺中心,立建筑师事务所供图
真正的觉醒出现在1960年代中期,工业化、城市化进程推动了建筑业的蓬勃发展,在1960-1964年间,台湾省内相继有五所高校成立建筑系,并大力引进外籍外资。台湾建筑的在地文化认同在70年代美国乡土主义热潮的影响下一触即发。台湾建筑回归至乡土、村落等微观中来。对于台湾古迹的调查和关注开始了。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第三单元“开东合西”板块展出的李祖原、汉宝德、姚仁喜和吴增荣在70年代至80年代中期的建筑项目,其主要的特点便是在开东合西间摸索本土的建筑观念与语言。
邱文杰,山屋口口,A×B建筑工作室供图
邱文杰,山屋口口,A×B建筑工作室供图
郭旭原+黄惠美,台北艺术大学科技艺术馆,大尺建筑供图
陈宣诚,浮叶亭,中原大学“泉源之谷”,陈宣诚供图
70至80年代,也是学术界传统建筑热潮与商业地产开发热潮的白热化争执阶段,两者互不相让,割据一方。这导致台湾建筑的本土性探索迟至80年代后才被动地经由美国流行的后现代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的冲击,去看待中国传统建筑。而在经济环境历经巨大转变与自然灾害后,在多元价值盛行的文化环境中,台湾的建筑领域也终于开始对社会、文化等多层面意义的反思与再讨论。其中以廖伟立、邱文杰、郭旭原+黄惠美、陈宣诚5位建筑师为代表。
建筑的无为
现代建筑无法介入之地
在1980年代至今,回归在地文化的自觉意识展开后,地域性建筑的实践也逐渐增多,但同时也存在很明显的问题——这些建筑较多地以建筑语汇和符号作为表达的手法,而较少关注生活和现实场景,亦很少具体回应台湾的地域条件和构筑形式。
随即而来的问题是,日本、美国、中华传统文化及闽南文化并行不悖地在台湾文化的血液中流淌,那它是如何影响着台湾普通民众的生活,继而又体现在这些民众对建筑的营建上的呢?换言之,台湾真实的地域到底是什么?
谢英俊,朗读违章建筑展:后巷桃花源,台北,2011,常民建筑供图
建筑师谢英俊开始围绕“现代民居”以及“没有建筑师的建筑”做出自己的探索。生于1954年,1977年毕业于淡江大学建筑系的他,建筑生涯的转折点却是在1999年。那一年,谢英俊参与9·21大地震的邵族地方重建工作,“9·21家屋重建:邵族安置社区”的建筑案例使他的关注点转向乡土叙事。谢英俊认为,认为平常百姓家作为“百分之七十的人类居所”,与当地的自然生态、社会、文化、经济紧密相连,构成现代建筑及当代建筑师无法介入的领域。
常民建筑,尼泊尔未来之村重建,尼泊尔,2015,常民建筑供图
在构筑实践中,谢英俊坚持“协力造屋”及“可持续建筑”的原则,弱化建筑师的角色,鼓励家屋居住者的亲身参与,促使居所产生各种缤纷的样态。在过去二十多年的建筑实践中,谢英俊及其团队帮助中国各地的灾民建设了3000多座房屋,试图用轻钢、竹、木等易得且与民众十分亲近的基础性材料探索现代地域性建筑表达。“技术门槛降低,村民带着自己的创意去亲手建房子,这是蛮有意义的实践,也是理想的状态”,谢英俊曾如此说到。
常民建筑,512川震杨柳村重建,四川,2009/2019,常民建筑供图
在谢英俊的实践中,台湾建筑的真实地域才切实地得以体现。地域不再作为一个封闭的系统,地域性建筑亦不再是本土文化的抽象表达,而是一种对日常生活居所的认同,是生活性与人的具体体现。针对地域性建筑的研究也不再是仅限于建筑本身,而是基于地域多元的群落和文化诠释方式展开。
与此同时,随着谢英俊及其同代建筑师实践的展开,在台湾现代建筑之路中,东西之间,传统现代之间的角逐也终于渐渐落下帷幕,建筑作为现实生活中的人的居留场所,最终回到了“人”本身的实用与情感诉求之中。
此次展览的“建筑的无为”部分遴选了谢英俊过往近二十年实践里的6个代表性案例,配以模型、手稿与文献,勾勒出他对建筑师“为”与“无为”的凝练思考。
建筑的整体
宇宙 自然 建筑与人
作为社会的组成部分及文化表达,建筑天然地和自然环境、宇宙观联系起来。也就是说,任何一栋建筑,坐落于自然环抱之间,同时也表达着建造者对于天地宇宙的理念。人们在与自然、宇宙的衔接之中安放自己,获得心灵的安顿。
展览现场的“大冥想室”及其内部
此次展览“建筑的整体”便呈现了曾志伟带领的自然洋行建筑工作室建造的一座“大冥想室”。同时,冥想室外还将陈列自然洋行过往的5件作品,向观者传递以曾志伟为代表的新世代建筑师们对宇宙、自然、建筑与人整体关系的思索。
心的宁静与安定,始终是曾志伟的建筑方向,他实验性的、挑战常规的建筑,其目的也是希望人们能感受到自然带来的疗愈及安定,达到单纯的状态。2004年,曾志伟从南太平洋的帕劳群岛回到台湾,决定建一所房子。“它必须有自然的原始感觉,使用功能是模糊的,甚至可以说是无用的。我是觉得现代人太累,做什么事,都必须有目的性,有结果导向,那这个房子,我就空着,或者说,你想怎么定义它,都可以”,谈及建造这座房子的初衷,曾志伟曾在访谈时如此表示。
自然洋行建筑工作室,《少少——原始感觉研究室》外观,自然洋行建筑工作室供图
于是,在台北的阳明山上,曾志伟找到了一片空地。第一次去时,空地上满是蚂蚁、蚊子一类的小昆虫,因此曾志伟使用了概念类似蚊帐的温室系统,将房子内部的空间与昆虫隔绝开。温室系统仅用遮光板和玻璃,而不使用任何钢筋水泥。为了不影响树的生长,曾志伟将屋子的顶部做成弧形。“用最少的力道做设计,让周围的原始环境去补全它,这就是‘少少’的理念”,曾志伟说到。
这便是自然洋行在士林外双溪的山林中的实验场域“少少——原始感觉研究室”的由来,它追求以最轻微的人造力,最不露痕迹的手法,在自然环境中实现人的生存。
自然洋行建筑工作室,《少少——原始感觉研究室》内部,自然洋行建筑工作室供图
与此同时,这样的实践是对建筑本身的回归,对建筑师身份的再次弱化,而强调将自然与生活的原始感表现出来,从而带有一种纯粹的诗意。它将人的思维带入到常民生活中还未被具像化的事物之中,寻找与生活及经验相联结的部分,去探寻一种张力。
此次展览“建筑的整体”部分所呈现的冥想室外观与类似,皆运用了台湾常见农用的网室系统;其内部则交融了影像、灯光、声音以及精神之物,力图激发体验者对多重感知的觉察,重返原初和谐的身体意识与精神状态。
【后记】台湾现代建筑之路在直行与迂回之间,仿佛走了一个圆,建筑诞生于对自然,历经多元文化夹缝之中的超现实表达及文化、理念表达,最终又回归到人与自然的关系之中。人的主体性及台湾建筑的地域性也在这趟兜兜转转的旅途之中越来越清晰地找寻到属于自己的锚点。
参考文献:
《台湾现代建筑的地域性发展》,何啟帆著。
《台湾当代建筑的地域性思想表达探索》,李雯蕾著。
《台湾当代建筑的在地性表达》,田鑫著。
《台湾当代建筑创作本土化研究》,王野著。
《台湾当代文化建筑的地方性表达》,董颖。
(责任编辑:李家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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