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的技术理论已经不被大多数人所理解的时候，人们相信科学的态度也就像信仰“宗教”一样了。法国艺术家列思Lyes HAMMADOUCHE通过对“意识”与“技术”两者的研究和结合，呈现出他所探寻的“东西方当代文化之间的中间道路”，并且在他看来更倾向于精神与东方的“天人合一”思想。

　　列思Lyes HAMMADOUCHE不希望“通过技术陷入神秘化的陷阱”，他不仅批评技术至上，又通过对技术的应用、反思，并且应用技术创造出影响“意识状态”的作品。甚至这些多媒体的装置作品都是他改变“意识状态”的工具。

法国艺术家列思Lyes HAMMADOUCHE的个展"纵身跳入当下——环形运动的机械幻术"展览现场

　　2022年7月10日至9月20日，法国艺术家列思Lyes HAMMADOUCHE的个展"纵身跳入当下——环形运动的机械幻术"在TCCA红顶当代艺术中心展出。展出20组多媒体装置作品，由陈丹妮、申晨担任总策划，漠娜、霍雨佳担任策展人。展览“纵身跳入当下——环形运动的机械幻术”源于艺术家以“催眠”作为一种观念，转化为作品时，常常涉及对时间概念的表达。精密的机械传感装置与观众产生互动，达到对“此刻”的体验。“催眠”作为艺术家一系列创作的关键词，视觉上就具有诗意气质的多媒体装置，激发人们对潜藏于技术背后，无形世界如何运行的思考。

　　那么，艺术家列思Lyes HAMMADOUCHE的创作线索以及方法是怎样的?面对东西方文化的交融，对他创作产生怎样的影响?以及作品背后有哪些故事?雅昌艺术网与艺术家列思Lyes HAMMADOUCHE和策展人漠娜展开对话。

法国艺术家列思Lyes HAMMADOUCHE的个展"纵身跳入当下——环形运动的机械幻术"展览现场

　　Q&A 对话

　　雅昌艺术网&列思Lyes HAMMADOUCHE 漠娜

　　Q：艺术家对意识和幻觉的关注，而展开的艺术创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怎样的一个人学习、认识、实践的过程?

　　列思：当我18岁时，我不得不开始学习自我催眠，以帮助我治愈医生发现的自身免疫性疾病，这导致每当压力到来时，它都会让我身体产生不适，所以我使用某种自我催眠的工具来摆脱压力。或许也正因为每天的催眠练习，它也逐渐开始影响着我的艺术实践。而另一个原因是我出生在法国和阿拉伯文化中，这促使我开始学习社会学，因为我想了解多元的文化是如何影响我们当下共同生活的方式。

　　催眠和社会学都涉及到意识问题。虽然直到我的博士学位结束时，我才明白艺术、催眠和社会学是如何趋向(converging towards)自我幻觉(illusion of self)的概念。在阅读一本名为Baghavad Gitta的书时，我获得了自我觉察的感觉(The illusion of self-epiphany)。那时我正在意大利，第一次感受到疫情的袭击。当然，我在中国的5年日常生活也渐渐地将我引向了这种行事或思维方式的重大变化(paradigm shift)，但我至今还没弄清楚它是如何做到的。

　　列思 Lyes HAMMADOUCHE Crystal Bowl V1, 44×70×70cm, Carbon fiber, wood, Tibetan singing bowl motor, crystal ball, 2018.

　　在这个自动化的佛音钵盂装置里，列思在装置顶部安装了一组用以带动桃木柄转动的电机，在机械的操纵下，手工桃木的柄与紫铜钵体碰撞发出有规律的佛音，如同艺术家站在文化的彼岸对东方性冥想般的回应。

　　Q：以机械装置来表达东西方对内在精神空间的思考时，其中有哪些差异?同样是此刻、当下的认识，东西方的艺术表达呈现有怎样的语言、方式?

　　列思：在西方，我看到过艺术家以各种技术创作的艺术品来批评技术(科学)在社会中的使用方式(例如Malachi Farell)。我也看到过艺术家利用技术作为工具来改变意识状态(Bryon Gysin)。而鲜少见到既批评反思技术至上，又将技术作为工具应用于改变意识状态的艺术家。我想或许我就是这样的艺术家，因为我同时行走于东西方当代文化的道路之上。

　　这种“中间道路”将是一条更类似于东方文化的道路：也许是因为犹太基督教文明倾向于二元概念，而可以轻松处理悖论的东方文明哲学更容易超越二元论。我们甚至可以说悖论是东方文明其核心。在东方文明中，将人体视为由精神源泉驱动的先进机械装置是常见的想法，这在中国不会令人震惊。虽然“灵魂和精神”之外的唯物主义二元论，并不会同意这两种信念。

　　漠娜：现在提及“东西方”的时候可能更多是一种理想的差异状态，东西方在互通和融合过程中已经不再差别鲜明了，然而从文化基础来看依然有各自的倾向。列思目前的创作很多都是以机械为主，这种以工业为基础的机械，象征着所谓“西方”的精确，而东方的观念相比之下要混沌很多。二者的纽带在于，机械不断“重复”的格律和东方内修中强调的“反复”互相呼应起来。列思的作品往往强调振动、声音、运行轨迹，有意识地把械构韵律放大出来，像一种“机械木鱼”，创造了有点奇妙的中间地带——两种文化体系碰撞下的新生儿。

　　Q：展览的整体观念是什么?作品与作品之间内在线索是什么?

　　列思：这次展览的主要概念是重现一条艺术引导下能够通向的启蒙之路。它的实现方式与在洞穴中举办的关乎信仰的入会仪式相近。观众走得越深，他就越能体验到内在的精神空间。

　　第一个空间以我们生活中一些外在的元素为媒介;中部的空间意在探究身份的问题(deal with our identities)，最后的空间表达我们对时间的感知。这是为了便于清晰地理解所做出的划分，但实际它们在展览空间中更加交织在一起。

　　漠娜：展览叫“纵身跳入当下——环形运动的机械幻术”。在和列思交流的时候，他对“当下”(Nowness)这个概念着迷,这也是他这次展览作品的共同指向。他这种对“当下”的追逐不是典型东方式的平心静气、顺其自然，甚至有些“狂热”。机械作为他的创作方法，体现着一种强烈的掌控感。这是列思式的“当下观”，于是“纵身一跃”作为一种选择、一种献身，可能更符合他进入当下的姿态。

　　这次展览的作品内核比较统一：用机械描述一种“时间性”并邀请观众进入这种“时间性”。所以展览没有进行强逻辑化的梳理，而是把每件作品当成列思“催眠术”的一个环节——所有的机械装置按照艺术家“发明”的原理完成各自的环形运动——也或者说整个展览就是一件完整的引发“自我省思”的时空作品。另外，通过空间纵深或单独的区隔，几件重要的装置作品被强调出来，像《鼓》、《阳光表演》、《心跳时钟》等。

列思 Lyes HAMMADOUCHE 《Loving lovers 爱侣》(展出现场，运动装置), 53.6×28.9cm,  2021.

在这组名为“Loving lovers”的作品中，艺术家列思将铁氧体磁铁与驱动装置组合，创造了一幕仿若爱侣相爱又别恋的心碎场景。每件装置作品都由霓虹灯照亮，而霓虹灯的形状与雕塑的运动及其产生的声音相关。

　　Q：作品“loving lovers”以动态的时间来表现变化着的情感，包括如何用声音、光色、机械的造型，这件作品的创作过程和观念是如何形成的?

　　列思：在我阐述之前，我已知道，无论你是否是工程师，当你看到一个使用齿轮和其他机械部件制作的精良的机械设计时，你都可以通过观察它的运动来了解发生了什么。这是人类历史上的工业革命带来的成果，在工业革命时期，科学知识对人们是开放的。然后迎来了控制论主导的时代，由于小型化和电子化，所有东西都被隐藏在一个看不到的黑盒子里。从那时起，没有理论知识的人就无法理解机械是如何运作的。这标志着人们“信仰”科学的开端，就像他们从前相信宗教一样。

　　这就是我以机械设计为创作方式的原因，将艺术品重新打开，使人们在技术上理解它们的工作方式，我甚至运用这些机械来实现催眠技术。在《loving  lovers》中我使用了磁铁，以更进一步展现作品的机械运作原理，同时玩弄感知。因为齿轮通常被紧密地固定在一起，然而这些磁铁很重，而且还在不断游动。这显然象征着一种将我们的世界联结在一起的无形力量，而这对于我们的感官知觉来说却是不可见的。

列思在2017年墨西哥7级地震发生后，创作了这件名为“Artquake”的交互装置作品。艺术家采用传感装置记录观众和作品的距离与脚步的强度，并指导铅笔涂画。当铅笔划过墙面上张贴的震后城市废墟的黑白照片时，留下的只是机械、理性的图像。这件作品在2018年墨西哥当代艺术博览会(ZonaMaco)中展出。

　　Q：“Artquake”的交互装置作品，采用传感装置记录观众和作品的距离与脚步的强度，通过铅笔对震动频率的记录而达到对“此刻”的体验。这件作品的起因和创作的过程是怎样的?要通过作品讨论的观念是什么?

　　列思：“Artquake”曾在2017年墨西哥地震后举行的国际墨西哥艺术博览会上展出。地震发生的时候，我正在墨西哥的首都帮助导师的摄影画廊展位挂作品布展。刹那间地震来袭，当我们向外逃跑时瞥见整栋大楼都在摇晃。好在没有人在这场艺博览上发生不幸。但是这让我产生一种类比想法，即艺术市场(像地震)可以影响或动摇整个社会。

　　我的导师是一位著名的国际摄影家，名叫Serge Plantureux。他在1985年墨西哥地震期间拍摄过一组“武器”系列作品(argentic photography)。在他的允许下，我可以使用这组照片制作一个装置作品或行为艺术作品，在Zona Maco艺术博览会邀请下，我创作了《Artquak》并借此向所有遭受这些地震的人致敬。我使用了1985年导师拍摄的照片，同时通过装置的感应器将现场观众脚步带来的振幅画在墙上，从而将艺术、历史和市场联系起来。

　　我清楚地记得发生地震的那次艺博会上，工作人员们谨慎的带着白手套，小心翼翼的将作品挂在艺术博览会展位的墙上;与之相反，当地震到来时，我们又是如何为了活下来而奔跑，将所有的艺术抛之脑后。

法国艺术家列思Lyes HAMMADOUCHE的个展"纵身跳入当下——环形运动的机械幻术"开幕现场

​　　Q：用有形的，可以看、听、接触的装置去表达“此刻之外都是虚幻”的抽象观念，是否有一些你习惯用的方式?

　　列思：正如通过瑜伽、呼吸、禁食、感官剥夺等各种方法，目的都是探索感知和意识之间的联系一样，当人们研究冥想实践或神秘思想流派的智慧时，就会明白他们获得开悟的主要来源和方式是质疑我们的现象学感官、感知。这种探索类似于将自身抽离出来自醒，察觉所有想法之下都有意识的存在。与其说是认同随时变化流动的思想，或难以捉摸的感官直觉，不如说是认同意识的丰满(fullness of consciousness)。

　　其余的答案可以在以下问题中找到。

　　漠娜：列思有很多装置都是交互的,观众的参与会触发机械的周期运动，比如《心跳时钟》以观众的心跳频率定义新的时间秩序。按列思的说法，他在展厅里创造一种“催眠”，那么他似乎是在为参与者定制个人化的“催眠“系统。

　　Q：将催眠的原理转化为个人化的艺术语言，往往涉及到时间的轨迹，最终观看者进入冥想的状态还是被催眠?或者仅仅是作品的视觉语言方式。

　　列思：事实上，催眠技术被神经科学家研究，尤其因为它会影响我们对时间的感知。可以看出，催眠有方法能够改变我们的意识状态。在实际应用中，大多数人具有以视觉感知为主导的基本意识状态。为了改变这种意识状态，有必要制造听觉或运动刺激(与声音或触摸有关)，以诱导意识状态发生改变。例如，想想频闪广告牌的效果，使用分段的节奏改变了视觉感知，或者在广播广告中，一首歌曲结束后，往往出现巨大的音量和疯狂的讲话节奏来吸引观众的注意。

　　如你所知，我开发了一种视觉艺术语言，使我能够用如同催眠的工具，来改变观众的意识状态。

　　在我看来，自艺术史开始以来，艺术家们或多或少有意识地使用这个方式来攫取观众的注意力。就我而言：我把某些催眠技术转换为艺术，为观众自身提供工具，因为调整意识状态(the modified states of consciousness)是强大的工具，只需要稍稍探索一点就能够打开一个(新的)意识维度。我在这里指的是神秘的形而上学的思想流派，它们通过前一个问题中所提到的实践为新的意识和思维模式(a new paradigm of consciousness)打开了大门。然而，这是一条极其困难的道路，目前并非面向所有人，因为抵达这些顿悟揭示的真相可能是危险的：“自我”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建立，它保护我们远离审视自我内心时可能发现的虚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完全接受这种虚无。

　　漠娜：我认为，在列思的创作中“催眠”、“冥想”似乎更接近一种象征性的表述。戏谑一点，就像是以赛博朋克的方式呼唤自我关照的回归。列思2018年的展览《蓝月食》集中关注“时间”的问题，其实延续到现在本质没变。这次展览的关注点更加放在“时间”的主人——人的身上，即观众身上。我们希望观众在机械节奏中和作品互动，体验“当下”，回归内心。

　　Q：这样的多媒体装置作品与空间的关系，在布展中非常重要，此次展览有多少件作品进入展厅，有哪些特别重要的关键问题，要在布展中注意或体现出来?

　　列思：展览共有40件艺术品，其中四分之三以上是专门为本次展览创作的。

　　TCCA馆长陈丹妮作为总策划提供了这次机会。艺术总监申晨对展览空间进行了精彩的策划，他完全掌握了每件作品的微妙之处。策展人漠娜和雨佳围绕渐进式启蒙道路的概念创建了展览的叙事，她们精心安排了展览布局，以多媒体装置中的“光”为引线，展开了对我作品的叙事。亚楠和马赛提供了关于“程序”和“光”的专业知识。TCCA红顶当代艺术中心团队对本次展览做出了重大付出。

　　您已准确地注意到：这些装置分别运用到光线、声音、振动，三者需要巧妙地排列在一起。否则它们会相互干扰。例如鼓声如何淹没整个空间，亦或是霓虹灯摆动时，如何吸引所有注意力。团队一起找到了平衡点。这种平衡让我们在为观众提供一个故事叙事逻辑的同时，也能尊重他们个体的内心体验。展览意图唤起的是从一个人自身外部到内部的运动。从第一个空间的所有镜子、身体和面孔等外部象征，然后过渡到听觉、触觉感知，以及与内省紧密相关的象征等。

　　我非常谨慎自己不陷入技术神秘化的陷阱，总是努力让作品的运作方式清晰可理解，以避免陷入我们前文所提到的唯科学主义陷阱。

　　漠娜：本次展览一共展出22件作品，15件以上都是大型装置。展览的空间布局上，艺术总监申晨和列思前期规划和确定了非常多的细节,才保证了很多临近展期才完成的作品能顺利落位。包括艺术家个人和作品的资料梳理及其展厅呈现，另外一位策展人雨佳也做了非常多的工作。还有两件比较费神的事情：一是设备调试，现场很多作品需要交互的调试、需要运动频次的调节、需要紧急地编程或者调整程序，都很棘手。我们的技术工程师谢亚楠给了非常巨大的帮助。二是每件作品都有庞杂的电线、数据线等等要接通要连带，最后决定全都直接裸露在外面，反倒看起来“野生”，我觉得还挺酷的。

纵身跳入当下——环形运动的机械幻术

展览时间：2022年7月10日-9月20日

展览地点：厦门·TCCA红顶当代艺术中心

出品人：陈丹妮

总策划、艺术总监：申晨

策展人：漠娜、霍雨佳

项目统筹：马赛

展览执行：吴靖 唐文 黄维 李必豪

品牌宣传：方思梦

平面设计：石祥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