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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如自真｜王晓辉水墨探赜（十四）

2022-08-25 00:00:00 未知

《乱红》系列 138cmX69cm 2022

　　追问与回答 -------脏墨语境下的系列作品王晓辉不是一个“为艺术而艺术”的画家，他是热衷于探索艺术与人之间关系的思想者；他的绘画也并非仅仅为追求某种语言或风格，而是出于对内心感知和所思所想的表达渴望。正因如此，他的绘画才没有停留在技巧或观念图解层面，而是能够触及现实生活和人类精神世界的真实状态，无论是早期的人物画大制作，还是近些年的“微水墨”莫不如此。然而，当他为越来越多的普通人造像，当这些个体最终汇聚成当代人的精神群像时，他便面对着更加难以言说的事实--对世界本质和人类生存状态的追问与感知，让他充溢着表达的渴望、思考的激情，却又无法为之定义。当他发现这种状态并试图呈现，就自发生成了“脏墨”，形成了《冠状物》《手语》《乱红》等系列作品。在这些探索历程中，王晓辉突破了内容题材与风格形式的限制，回归至作为当代生活亲历者的本能与初衷，即用艺术语言将自己对世界和人类生存处境的感知过滤并记录下来--这既是他个人创作欲求的真情流露，也是他对这个世界毫不掺假的回应；而从我们的角度来看，王晓辉又一次拓展了他的艺术边界，展示出水墨艺术置于当下现实空间的敏锐感知和精微表达。

《乱红》系列 138cmX69cm 2022

　　“脏墨”概念形成于2012年前后，是画家作画后对作品垫纸上渗透痕迹的观察与涂鸦。此般“墨渍”“色印”记载着画家的日常经验，成为时间与空间无序叠加、组合、凝结的随机自由体。这使“脏墨”得以从某种指向化的绘画意图中跳脱出来--而映射出画纸所绘物象背后的碎片化世界：它看似无形、无相、无序，却又无所不有、无处不在；这是一个神秘到无法言说、荒诞到绝望无力的“虚无”世界，而这正是当代世界的投影。面对这样的世界，任何预先谋划的表达都会显得狭隘，唯有叠加了时空和无数人形像痕迹的图像才能与画家表达的渴望不谋而合。而画家“漫不经心”的涂鸦则成为另一种印记，即“我身处于此，我承受如斯”。这既是画家创作心声的袒露，也是对于自我思考的慰藉。 “脏墨”之名源自垫纸的“脏”--它不具有主次秩序，不指向确切形象，传统绘画“笔墨”“构图”“色彩”的程式和体系于此完全失效，甚至作者对画面的主动掌控也近乎无迹可寻。此种画家主体的“无为”与“缺位”贯穿于“脏墨”的多个系列，也正像极了我们所置身的当代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个体生命前所未有地被多种力量裹挟：自然的力量（如疫情）、政治的力量（如国家）、资本的力量（如大数据）、媒体的力量（如舆论引导）、群体的力量（如网络）……人在这些力量的挤压下被朝不同方向拉扯，不仅时间被“碎片化”，生活被“碎片化”，精神世界也被“碎片化”。因太多未知而无所适从地生活，因无能为力而选择随波逐流，个体对自我人生丧失了自主判断的能力与理性分析的逻辑，仅仅在由欲望和情绪纠缠的纽带里为了生存挣扎。人类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能体验到虚无--纵使被撕裂拉扯，却又如团团无型的散沙，汇聚成滩；你无法为之赋予任何形象，却也无法忽视它切实的存在。我们力图窥见整体以寻见真理，可如同我们无法将被碎片化的人拼回原形，我们也无法在碎片化的世界中谋求价值、建立秩序。这种近似悖论的荒诞，是任何一个先觉的艺术家都必然为之痛苦、为之困惑甚至为之绝望的。这也使得一切判断显得浅薄，令表达陷入如鲠在喉却无法快意吐之的僵局。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脏墨”又是干净的，它恰恰在无意识中呈现出这个“虚无”世界，不带有任何主观色彩和预设概念，使画面的“脏”和观念的“净”形成饶有有意味的对应。画家无法言说的东西在这种对应中反而得以传达，画家的精神体验和创作渴望也在这里得以安放。

《乱红》系列 138cmX69cm 2022

　　“脏墨”包含《碎语》《冠状物》《手语》和《乱红》等系列，其中《冠状物》《手语》均诞生于疫情期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对于大自然来说，人类和病毒是平等的存在，而对于人类和病毒彼此来说，这是殊死相搏的生存之战，其规模之大前所未有地影响了整个世界的每个角落，自然、政治、资本、媒体、群体不同力量间原本的微妙平衡被打破。人类在生死边缘的困顿和斗争、人性在毁灭压力下的升华和堕落，如同一场风暴席卷了看似平静的沙滩。如同“脏墨”所呈现的，不可捉摸的“虚无”世界开始波涛汹涌，从反复无常的病毒到防疫过程中所显露出的众生相，人类对抗病毒所需要的人性、理性、秩序和人文关怀与被挤压下的粗暴、荒诞、冷漠并存，人类要战胜的不仅是病毒，更是人类自己。正因如此，《冠状物》《手语》在延续以往“脏墨”特质的同时，更凸显出画家作为亲历者对人类疫情下生存状态的复杂感知、客观陈述和主动回应。

《乱红》系列 138cmX69cm 2022

　　《冠状物》系列乍看极具抽象意味，细微之处却又无比具象。“微观的具象”与“宏观的抽象”在此结合和统一。前者显化为笔墨语言的挥发延展与色彩的对撞实验，是水墨媒材赋予生命感悟以渗化交融般的质感；后者则源于深层精神的体验与传达，承载着无可言说的隐喻。“脏墨”所惯有的自由随机式的过程性表达，在《冠状物》的创作中则一定程度上转向了意图表现。然这种意图并非预设主题或观念图解，而是由当下精神体验催生出的创作欲求，是以“水墨”思考、诉说的精神图式。可以说，《冠状物》即是“脏墨”所映射的无意识般的混沌、无序经主观情感过滤后的产物。灾难与生命、毁灭与存在的永恒命题夹杂着权力的表演和个体的失落，被病毒囚禁的人类需要战胜的却不仅仅是病毒--让人感到平和安静的蓝色和绿色与紧张而富于侵略性的红色相遇，如同人体细胞与病毒的战争，也像极了人类社会在疫情中呈现出的种种。这与既有水墨艺术所提供的视觉经验拉开了距离，水墨在保留自己语言特色的同时，拥有了更多介入现实、阐释当代生存处境的可能性。

《乱红》系列 138cmX69cm 2022

　　如果说《冠状物》系列是画家身处疫情中静观世界的精神图像，《手语》系列则更多聚焦于疫情的主体与核心--人。疫情将人性的复杂性前所未有地展现出来：被权力加持的粗暴，被无知放大的疑惑，被恐惧滋长的欲望，被愤怒鼓动的戾气，以及伪装成正义的窥私癖，在一波又一波疫情及其间隙肆虐，令所有人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状态发生改变。人们被疫情围困，又把被围困的挣扎、挤压、扭曲、癫狂、困惑或恐惧释放到同类身上，每个人都在旁观又被围观，每个人都是受害者却又伤害别人（有意或无意）。在这个层面上，疫情不仅仅是对人类社会效能和医疗水平的考验，更是对人性的考验，每个人都是答题者，每个人也都是阅卷人。毫无疑问，这个过程必然充满无数个体的矛盾、挣扎、冲突和绝望，也同样凸显出人类社会赖以维系的核心纽带和终极价值。画家作为那无数个体之一，将自己作为先觉者的感知表现在《手语》系列之中，他毫不掩饰对自己强烈情绪进行释放的渴望，那些或愤怒或恐惧或癫狂或戏谑的表情；“扭曲”“变态”的各异小人头以及巨大得超出常理的手势，其中的隐喻显而易见。现实就是如此离奇，真相就是如此怪诞，我们该如何承受？该作何反应？画家将那些灵魂不能承受之“重”付之笔墨，把绝望的人物、异化的事件置于他设定的荒诞基调中，付诸于“脏墨”垫纸之上，用自我表达实现了对现实的承担。这种表现并不能给予观者以安慰，却承载着作者对于真实的执着追求，而对真实的探索和表达本身就是对世界的回应。

《冠状物》系列 138cmX69cm 2021

　　从《冠状物》以及脏墨语境下的系列作品，王晓辉的“脏墨”历经从无意识的混沌到有意图的客观再到情绪化的表达，这既是他对世界和人类剧变过程记录与回应的方式，也是对个人精神世界和艺术语言延展的尝试。画家虽然以极致的风格和超出预料的形象将混乱、冲突、不安呈现出来，却并非出于对人性的厌弃与绝望。相反恰是源自他对人的关怀和悲悯，寄托着他对人类生存状态的深刻思考和对人性展示的无限种可能性。更值得注意的是，如哲人孔子所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由于画家高超的艺术修养，即便是在无意识的混沌或情绪激烈的冲突中，作品的笔墨质量、审美趣味及精神气象都保持在极高水准，画家旨在呈现真实而并非炫耀语言，一切皆恰到好处。于是我们可以看到：荒诞中保有严肃，混乱中设有秩序，虚无中存有理想，绝望中持有希望，这全然是理想主义的“另类”呈现，正如艺术家本人所说的“这些水墨作品是理想的副产品”，是对世界的自我追问与回答。王晓辉一方面用他的作品呈现冲突与不可知，同时却又在追问：“在不确定中确定的是什么？在不可知中可知的是什么？在无常中永恒的是什么？”而他的作品告诉我们：“呈现本身就是回应，图像本身就是态度，存在本身就是承担，可知与未知如同善与恶或者绝望与希望，永远同时存在。而对于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承受如斯，我表达如斯！”

赵辉（学者、当代艺术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