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展厅的胡小芳的系列作品

图片由明当代美术馆提供

然而，在胡小芳系列中，胡尹萍似乎一下柔软了下来。或者，更准确地说，她的身份在作品中更加隐匿，是小镇阿姨们鲜活的想象，给予了这一系列以松软和丰满的生命力。胡小芳和乔小幻，一个产自小镇阿姨们的编织，一个源自针对商业创作的“分身”，两个系列相互滋养，相互哺育，以两种生产模式并存着。

9月3日至12月25日，胡尹萍首个美术馆个展“胡小芳和乔小幻”在上海明当代美术馆展出。展览集中呈现了胡尹萍自2015年起持续进行的“小芳”项目，并首次揭开“小芳”背后的隐藏人物——“乔小幻”。一楼展出了胡小芳系列的五个阶段的作品，而二楼则展示了乔小幻的“仓库”。

● 胡小芳：一场甜蜜的谎言

“小芳”源于胡尹萍有次回四川老家时，发现她的母亲和镇上阿姨们都在织一种毛线帽子，并被廉价收购。之后，她委托朋友扮演“小芳”，充当一位颇有人情味的收购者，介绍母亲尹三姐与“小芳”认识，并开始以较高的价格来收购母亲织的帽子。

胡尹萍，“小芳”展览现场箭厂空间，北京，2016羊毛毛线、棉线、纤维图片由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提供

胡尹萍，“小芳”展览现场国际纤维艺术三年展，杭州，2019羊毛毛线、棉线、纤维图片由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提供

自此，母亲的信心得以建立、并不断被滋养和刺激，而由“小芳”所编织的网络也持续蔓延——最初，“小芳”面对的仅仅是尹三姐，久而久之，小镇上的其他阿姨陆续被其吸引，一起参与到这个由甜蜜谎言织造的网络中去。就像是滚动的毛线球一样，“小芳”牵动着阿姨们投入到各式各样奇怪的创作命题中去。

母亲因为爱好创造的一百多种“奇怪”的帽子成为了胡小芳系列的第一阶段。随后，胡尹萍为小镇阿姨制定了一个命题：为自己或家人编织属于自己的比基尼。由于没有去过远方，小镇阿姨通过想象真正的大海，在两年多的时间内织制了一百多套毛线比基尼。由比基尼构成的“雪白的鸽子”成为了胡小芳系列的第二阶段。胡尹萍从网上下载了数十位超模的照片，运用数字软件将比基尼和超模贴合在一起。

胡尹萍，“安全感”之“坏人”系列，2018-至今羊毛毛线、棉线、纤维图片由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提供

2015年，胡尹萍居住的工作室遭到房东非法暴力拆迁，房东雇人恶意打杂入室行凶，令她对周遭安全性和社会环境产生强烈质疑，并产生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思考遭遇意外时可能实现的自我防御。胡尹萍让“小芳”向小镇阿姨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有人威胁到你和家人的安全，你会用怎样的武器去保护自己和家人不被伤害？”

胡尹萍，“小芳”安全感系列之《疫情防护人人有责》“帘幕”展览现场，香港，2021综合材料，尺寸可变由香港Para Site艺术空间提供 摄影：张才生

最开始，阿姨们编织了许多军事武器，后来“小芳”一再要求让她们想象伤害出现在生活中时，她们将如何做。而小镇阿姨们则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卖肉的阿姨编织了一大块猪肉，有的阿姨则编织了一只巨大的狼、有的则编织了一个有“清扫中”的警示标志，甚至有的阿姨认为，当坏人来临时，自己可以通过骂人将她赶走，于是编织了许多骂人的话语，其中不会写的字就以拼音代替。胡尹萍将这些骂人的话罗列起来，取名为《超声波》。这也是胡小芳系列的第三个阶段“安全感”。

胡尹萍，“联合国”系列，2018-至今羊毛毛线、棉线、纤维图片由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提供

胡小芳系列的第四个阶段是“联合国”。胡尹萍因为对自己家族的观察，开始反思“家庭”和“家族”的观念：同一个家族内部的家庭之间为什么有强烈的差异性？胡尹萍让“小芳”告知小镇的阿姨，公司要组织一个“联合国”项目，希望阿姨编织一面家旗来代表自己的家庭。每一个家庭因其差异性都被看作一个奇怪的国家，一面面家旗又构成了“联合国”。

胡尹萍，“标准配置”之“房子”系列，2020-至今羊毛毛线、棉线、纤维图片由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提供

后来，胡尹萍又发现，在一个社会背景下，每个人面临着许多需要配置的东西，都对幸福生活有各自的标准。于是，她让“小芳”和小镇阿姨们沟通，希望她们缝制自己的诉求和理想生活的标配。同时，胡尹萍希望扩大参与这个阶段的群体，来看待不同的文化下，不同人群认知世界的方式，对理想生活的想象有何不同。比如，也许非洲阿姨想要拥有一头大象，法国阿姨想要拥有一座宫殿，朝鲜阿姨则可能想要拥有一段河流...胡尹萍为这个阶段取名为“标准配置”。

“小芳”作为一个关系纽带，将上个世纪的劳动妇女群像带回至现今；胡尹萍在其中则扮演着穿针引线的中间人，使得阿姨从传统、既定和重复的农务、家事中解放出来，重新获得鲜活想象的空间，让边缘世界底层女性的审美欲求得以释放。同时，这也让胡尹萍在“事件创造”的艺术形式上走向更为复杂、庞大的纠缠。

● 乔小幻：如鱼得水的商业艺术家

在此次展览的二楼，展出来商业艺术家乔小幻的仓库。其中陈列着这位在商业化社会中如鱼得水的艺术家的多个系列创作。

二楼展览，乔小幻的“仓库”

图片由明当代美术馆提供

乔小幻在简历中如此介绍自己：“以日常生活中最平凡的物品为引子。这些雕塑作品表达了艺术家对人和世界的观察和体悟。后期的互联网神系列（2019-至今）试图以互联网时代的当代心灵创造信的神像和信仰，木雕系列（2021-至今）则通过木头呈现人与物质的关系”。

二楼展览，乔小幻的“仓库”

图片由明当代美术馆提供

然而，这位深谙商业创作法则与艺术语汇谱系的艺术家，实则是胡尹萍的“分身”。在乔小幻的创作中，胡尹萍得以保存和延续她多年的美院教育和艺术基本训练，持续实践雕塑艺术的创作，并通过对不断变化的艺术市场的持续调研，参加展览，进行销售，使乔小幻的作品体现出对市场趣味的强适应性。不同于其他拥有相似的背景的当代艺术家，胡尹萍并没有清空、舍弃、遮蔽自己多年的学院教育，而是通过创造乔小幻的形式将其保存了下来。

更重要的是，是乔小幻支撑着胡尹萍的生活，支撑着胡小芳系列中小镇阿姨们的编织。

胡尹萍尽可能将乔小幻的作品塑造成符合市场需求和大众审美的类型，并使其成为一个较为典型的职业艺术家样本。但反讽的是，乔小幻在艺术市场中的成功也映射出自由艺术家在中国当代艺术系统中的复杂处境。“乔小幻”和“胡尹萍”作为两个不同的艺术家类型，共生在胡尹萍身上，立体地呈现出艺术系统中革命性和延续性的矛盾和分配，以及二者互哺的生态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