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去法国是2000年8月，也是马萨尔的努力促成。

　　在卡斯特尔商会的赞助下，我和马先生举办了一次联展，气氛很浓，与会者有不少的老朋友。联展有意思的是马的作品西中有中，我的作品是中里有西，中西文化在这里不是碰撞，而是互补，交融。马萨尔的艺术叙事叠印，时空交错。被评价为“一只多刻面的水晶球”。

在商会门前

文舒帮忙布展

92年画展的翻译詹女士再现开幕式

白荷当电视釆访翻译

　　这次我和太太黄文舒应邀同行，住在马先生的家中，两家人在一起甚是温馨。馬萨尔的夫人露茜曾是舞蹈演员，端庄而秀丽，马不太像法国人，可能祖辈有徳国的血缘。他俩在年轻时是探戈高手，夫妻感情深，传统思想浓。有五个孩子，三女两男，分别在图卢兹和巴黎工作，常有來往，十分和睦，对我们的到来，视为亲情，不分彼此带我们窜子女和亲戚家。

在图卢兹的小女儿莉蒂的家 与亲家聊天

在二女儿卡斯金的家

　　这次联展的翻译还是92年办个展时的詹晓煦女士，她是台湾人，因在美国留学与同窗的法国同学结婚，便定居在卡斯特尔。她有气质，重人情，是一家化妆品公司的经纪人。此展快结束时，她特意让丈夫买了我的一幅作品，以示支持。

　　在她家里作客时，她亲手做的西班牙虾子饭比我在巴塞罗那吃的要好得多，而洋人做的东西总是半生半熟的。

　　多年未联系的她，去年她找到我的手机号加了微信，友情重系，我们都感到欣慰。

　　我和马萨尔的联展布展时，还出现了一位翻译自愿者，那就是白荷（Christihe Barrauet）是个朴素善良的法国姑娘。她是在法国学的中文，然后去上海复旦大学教法语。中国话说得很流利。我赠给马萨尔的《清明上河图》复制品，也是由她翻译讲解的。

　　她请我去她住在郊区高地林中的家，商量我们去巴黎的事。她和我们在屋外花园聊天，便把抱着不到一岁的孩子放在草地上，任其自然。文舒担心，她说：没关系，没有虫咬。哦，这里的环境倒是适合＂放养＂的。

　　我带了一幅画作为礼物送给她，她硬是不肯要，说太贵重了，最后好不容易才收下。

文舒抱着白荷的孩子

　　我委托白荷找关系在巴黎接应我们，白荷爽快地答应了。临走时，给了我一个电话卡，要我到巴黎随时联系。

　　白荷办事认真，她帮我联系了两位华人女留学生分别带我们游览参观。一位带我们去了巴黎新区拉德方斯和卢浮宫，当我提出付报酬时，这位学艺术史专业的台湾的女留学生，拿出白荷的支票说：你们的地铁票、博物馆门票包括她本人的导游报酬白荷全付了。我无以言表，显然，这是白荷的回报，白荷真会做人！

　　马萨尔在市文化中心也做了个画展“乌鸦的喜剧”，折射人生状态，很有意趣。

　　为了出席马萨尔画展，从来不化妆的文舒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抹上了口红，赢得了马萨尔和露茜的赞美和掌声。我想，可能他们认为这是对马先生举办画展的特意尊重吧。

马的画展上文舒与露茜聊天由白荷翻译

　　卡城的日子是令人难以忘怀的。露茜常与文舒一起去小广场的市场买菜，回到家里，文舒做西红柿妙鸡蛋、洋葱炒肉丝或炒花饭，露茜总拿着本子和笔在一旁看一边记，学习做中国菜。

　　马萨尔知道我的口味，常带我去那家有核桃仁黑面包的面包店。他去酒窖买葡萄酒，散装最好的一公斤也只10法郎，可见国内卖法国干红的利润多么高！

　　一天傍晚，他们带我们去广场观看西班牙人的舞蹈，一男八女舞姿粗犷豪放，富有节律的响板铿锵有力，跳得非常棒！与台下的美食聚会构成一幅绚丽生活场景的莫奈画面。

　　露茜是很细心的人，不晓得她怎么知道了文舒的生日，我们忽然听到有人唱生日快乐的歌曲，只见大女儿荏莉端着蛋糕蜡烛从厨房走出来，接着露茜拿着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送给文舒，我们打开一看，是一把不锈钢的核桃夹一一这正是文舒需要的东西，因为她曾向露茜透露想买一把。你说露茜细不细心？

　　露茜的妹妹代莲娜住在法国最西南端的比亚利茨，这是一座面朝浩瀚大西洋无比华美的旅游城市。

　　马萨尔开车带着我们及露茜去住了两天。一路上那如旋律般起伏的緑色草地、金黄的向日葵田野、一片片葱郁的树林，伴随着我们前行。

　　代莲娜和丈夫比也豪待人大方而随意，露茜与代莲娜两姊妹一见面便有说不完的家常话，可见，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论家境，妹妹比姐姐要好些。

　　92年办画展时，马萨尔与露茜带我来过比亚利茨，这是我第二次来，重游故地，涛声依旧，我为代莲娜挥毫书写：“滄海涛声”四个大字。

文舒与露茜、代莲娜在海边

　　与马萨尔最后一次见面是2006年9月，那时他已把卡城的房子卖掉搬到比亚利茨。此举可能考虑姊妹间有所照顾吧。

　　这次来法陪同我和文舒的是湖美毕业的学生谢畅，她在巴黎留学。

　　当我见到马和露茜时，深叹岁月不饶人，他俩老了许多，马精力不济，露茜有病，92年漂亮的她如今成了弯腰驼背的老妇人。

　　他俩乔迁之居为二层，有一小花园，简朴而自然，但仍用心为我们一行三人准备了两间漂亮舒适房间。

　　去代莲娜家聚会，是必须的，人情味也是最浓的，远亲成为近邻，更方便了。人老了，亲缘便是唯一的依托，人都会如此。不过，马萨尔创作不懈，仍在新的构思中前行。

和谢畅一起在代莲娜家聚餐

文舒与代莲娜

　　一天上午，由马先生的小儿子费德理奇开车去邻接的西班牙城市毕尔巴鄂（BiLBAO）看俄国绘画。

　　车一停下，我万万没想到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那座最恢弘最奇特的古根海姆博物馆！一座好的建筑往往比一幅好的绘画，一件好的雕塑，更令人震憾！

和马萨尔的小儿子费德里奇在古根海姆博物馆就歺

　　我们临走时，马萨尔和夫人把我们送到火车站。大家神色黯然，露茜掩面哭了，马与我久久拥抱，他双手摊开，然后指着天，意思以后在天堂再见。

　　这次告别，果真成了永远的告别。

比亚利茨火车站

　　92年办画展时，马萨尔曾在卡城市场上介绍了一位卖烤鸡的华人，叫谢鸿桦，后来成了好友。2013年，谢先生邀请我和太太来卡斯特尔到他家度假作客。

　　我讬他给马萨尔家打电话，说我很想去比亚利茨看望他们，但不需接待，只是我请他们吃歺饭，当日即返。然而却遭到露茜的断然谢绝。

　　后来才明白，他们不愿我们见到他俩的身体现状，好让朋友保留过去的好印象。

　　2014年6月，我们在美国的旅游大巴上，突然接到法国谢鸿桦的电话，说马先生去世了！顿时我和太太心情一下沉落，窗外的风光变得一片模糊，伤感不堪！

　　脑子随即浮出马萨尔的话：以后在天堂见！

　　从1988年到2014年与馬萨尔相交26年。每到元旦他都手绘一幅颇有寓意的贺年卡寄给我，从不间断。这是一位法国艺术家对中国艺术家的友谊情怀。

　　马萨尔深信与我相识是天缘！

　　1995年9月，我曾邀请马先生夫妇来武汉到我家作客，住在美院的家里，虽然条件简陋，他不愿去宾馆，而高兴同我们在一起。

　　学院在本院美术馆为他举办了画展，在展厅讲座当代西方艺术，在外宾接待室讲述他老师雕塑家察德金的艺术，他正在为察德金写传记。他曾是这位大师遗嘱的执行人。翻译则是武汉汽车工业学院的熊学军老师，她热心快肠，一直是我与马书信往来的翻译。

　　那时美院的老师艺术创作充满激情，互相勉励，共同上进，更是对西方这位同道十分热情，在一起交流、聚餐、握手言欢，马像三年前在法国的我一样兴奋。

　　其间，帶他们参观省博物馆，游览东湖楚城，在长春观吃素菜，在江汉路喝咖啡，去荆州古城，还特意安排上庐山，住在全国人大招待所，吃得好，玩得好，专车导游，这种待遇令马萨尔和夫人受宠若惊，马幽默地说：当了元首！

　　一天傍晚，黄鹤楼搞演出，我看了一半觉得水平太差，便想走，可马先生执意看下去一一我明白他们完全出于对演员的礼貌而不中途退场。

　　我把马萨尓和露茜也融入到我太太黄文舒的姊妹家庭中。去风光宜人的东湖医院，那是姨妹文芳的单位和家。

　　参观武汉大学珞珈山，那是哥嫂工作的所在地。记得当时我在校园买了雪糕，他俩吃完后硬是不把冰棍纸扔在路边的泥坑，而一直拿着走，直到看见垃圾桶才小心地扔了进去……

　　这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而一个人的教养往往在生活微小的细节中可以看出來。现代文明让人养成了尊重人、爱护自然环境的好习惯。

马萨尔和露茜住在学院我家里

在庐山

和亲戚在武昌东湖合影

　　在写马萨尔和露茜武汉之行的时候，我仿佛见到他们当时欢欣的笑容，同时也把我带回到那个有所自由有所希望尚有真诚的年代。

　　马萨尔与露茜早已不在了，而我和文舒仍常常怀念这两位法国老朋友，怀念在卡斯特尔和比亚利茨的美好时光。

　　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许多故事，虽然故事最终都化为过眼云烟，然而其经历的却是人生中的一道道风景线，为了马萨尔，为了与马萨尔相关的法国朋友，我将珍藏这道难以忘怀的风景线。

　　刘一原

　　2022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