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勇（艺术百科）同名个展现场，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北京）总部空间，2022年8月27日-9月23日

第一次看到尤勇的画，很多人都会感慨：画的非常好！

但也有人会觉得：它们不够当代。

尤勇认为，所谓“当代”，有着双重含义：一方面是时间意义上的“现在”，一方面是价值取向上的“反对师法、否定广延的创新主义”。从后者来看，尤勇的创作不属于当代风格。但论时间维度，他是一位重新编辑价值序列的当代画家。

在大师作品面前，为什么“我”会被感动？

艺术所具备的这种神秘力量，才是尤勇真正渴望的。

温州市少年美术学校

尤勇的小学与初中，就读于温州市少年美术学校。

这个学校是浙江温州市非常有名的艺术学校。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副教授夏理斌，90后年轻艺术家代表孙一钿等都是他的校友。

当年尤勇的那一届学生，更是创下辉煌，当年央美附中招生80人，少年美术学校考上了9个。一时成为美谈。

可能男孩子觉悟晚。一开始，尤勇在班上不算显眼。但画画是热爱的事情，他并不懒惰。学生时期，画了大量习作。

到了初中，画开始有了起色。人物、风景速写，静物、石膏写生……练就了扎实的基本功。老师至今还保留着他的课堂习作。

那时，尤勇没有明确的目标，甚至连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都分不清。决定考中央美术学院附中，是听说画的好的师兄、师姐们都去了北京。

2004年，尤勇顺利地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也来到了北京。

此时的尤勇，还不明晰要画什么，为什么而画？像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却不晓得自己在表达什么。

央美附中

附中时期，尤勇担任学生会主席，经常组织活动。一次，学校邀请了著名的油画家杨飞云来讲座，自此结下了他们长达十多年的“师生”缘，对后来尤勇的艺术道路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

当时，杨飞云的工作室在燕郊，央美附中刚好在那时期搬到附近。尤勇会经常去听工作室的讲座，也时常跟着杨飞云下乡采风、写生。

十六、七岁的年纪，跟着“大师”一起画，一起聊艺术，不仅打开了眼界，也开始了笔头与思想上飞速的长进。

“当时的学术氛围特别好，大家都画的很起劲。”尤勇回忆到。

附中毕业时，尤勇被保送进了中央美术学院。

央美时期

进入美院，尤勇的脚步也没有停下来。

从大二开始，他已经去到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美术馆看展览。

2010年，有两件事情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一件是他跟随杨飞云和陈丹青出国去看博物馆。

在从俄罗斯回北京的飞机上，尤勇将自己的画给陈丹青看，得到了他的赏识，也听到了一种“批评”的声音：“画得都很好，但看起来缺少卖相。”

这给尤勇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尤勇坦言，直到现在，这个问题依然在影响他。从学生时期，他便专注于画画这件事情，鲜少会想画画是要卖的。他以为“画画”就是画画，也从来没有考虑过画画跟生计的关系。

另外一件事情是他逃课去山西写生，也因此丢了保研的机会。

在美术馆里写生的尤勇

在随后的近10年时间，他跑遍了欧美各大重要的美术馆、博物馆。看展，临摹、写生……

那时候，尤勇每年差不多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这些足迹，是尤勇艺术学习过程中最重要的时期。也直接影响并决定了他所选择的艺术道路。

他开始去研究绘画，去思考绘画背后的原因。并在“习得”的过程中完成创造。

尤勇（右）在其同名个展现场，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北京）总部空间，2022年8月27日-9月23日

同名个展“尤勇”

尤勇今年34岁，从小学开始到现在，画龄近30年。

2018年，在多年的游历研习之后，尤勇再次回到学院攻读博士学位，并于2021年顺利毕业。

一年后，他在代理画廊：当代唐人艺术中心举办了迄今为止最大个展，作品最早可追溯至2010年。通过精选的约50件人物、风景、静物，勾勒出了10余年来的创作线索。

尤勇完整的学院教育背景，扎实的绘画训练基础，独特敏锐的绘画感觉，让他成为年青一代独树一帜的画家。

两位对尤勇影响至关重要的画家评论道：

陈丹青：“尤勇近乎全能，肖像、人体、风景、静物、大尺寸、小件、布面、木板，他都画。他也近乎全知，从埃及的法尤姆肖像到新世纪具象画各路妙品，当然，包括中国的传统美学，他都在眼，而且在心。”

杨飞云：“尤勇善于学习，爱读书，眼界，交友，涉足甚广，具备追问与反思的习性与活力……他几乎不懂得业余为何物，画画对他似乎毫不费力，画真写物的本事可以指哪儿打哪儿，应乎得心。”

作为年轻的画家，尤勇或许才刚刚出发。在与他的交谈中，能感受到他的专注、思辨，既有独立的眼光，又有内在的坚定。在不断的实践中，他走出了一条自己的绘画道路。

雅昌艺术网对话艺术家尤勇

心灵的品质

雅昌艺术网：从你开始习画，到迄今为止，一直是沿着具象写实绘画这条道路在持续探索，为什么会坚定地走这条道路？

尤勇：这与我去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看展览有关。在这个过程中，我有一个体会：

中国现当代艺术之所以呈现出今天的面貌，其背后有着很深的历史原因。

改革开放几十年来，中国所受到的艺术影响，与国家的外交关系，尤其是中国与西方的关系直接相关。

一个非常明显的表现是：改革开放之后，以市场为主导的美国当代艺术开始冲击国人的心灵。在这一大的环境影响下，所有艺术家的风格开始改变。

再往前，中国的艺术教育则是受到苏联的影响。

不仅如此，反观近一百多年来的中国美术发展历程，我们看到：在整个大的艺术环境下，虽然个人一直在追求“创新”，但在“自由”的表面下，仍然改变不了被其所处语境支配的命运。

尤勇同名个展现场，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北京）总部空间

这让我开始对“创新”、“艺术”这样的词免疫。从十四世纪以来，“创新”是一个从缺失，到为神专有，到专属艺术，最后渗透整个人类活动的不断发展的概念，是现代性的倡导者们主张现代优于古代，强调抛弃传统来提高现代人地位的词汇。并不是说我们不需要创新，而是要极其审慎地处理它与“传统”的关系，不是简单抛弃那些真正的价值：好的东西无论古今，都会令心灵提振。心灵会被这些作品点亮，被它触动。这种心灵的品质，是我最羡慕的，最向往的。

《言与真的寓言》，木板油画，65 × 91 cm，2020

今天，很多人已经跟传统决裂，追求所谓的新，就是抛弃形象，抛弃自然，抛弃理性，每个人最好都从石头里蹦出来。

其实，从语义的角度来看，分开所谓的抽象、具象的问题是没有意义的。二者基于人的灵肉双重性而区分的，但二者并不分开，而我们日常使用的概念与其本意是相反的。

要分清抽象与具象，首先要清楚定义：视网膜的对象是抽象的，在人的意识没有处理它之前，它就是一堆颜色与形状的组合，一堆光子给视神经的刺激。意识的对象才是“具象”的，它指认和辨别，为事物定性、定义、命名。奇怪的是，人们以为眼睛看到的东西是具象的，意识是抽象的，错把管能本身和它处理的内容混淆了，把无形质之物和难以命名之物混淆了。事实上，根本不存在具象和抽象的二分，所有眼睛的对象都是“抽象”的，所有可以叫出名字的东西都是“具象”的。在这个意义上，抽象画都是具象的，具象的绘画都是抽象的，反之亦然。

一幅具象绘画，与一幅抽象绘画，只是约定俗成的风格名称，这种叫法本身是有问题的，可是，它们在缺乏对定义的深思熟虑之前就已经传播开了，也不太可能有更好的名字。所有绘画都是眼睛的对象，也都是意识的对象。我认为将二者对立是有问题的。这些词语不能绝对化、孤立地使用。眼睛和意识是同时运行的，我们的确可以清晰地区分二者，但不能将其二分。正如我们不能让肉身与灵魂分开。

我的画虽然被叫做写实绘画，但每一笔下去，关注的都是形式的抽象关系；而且，抽象的思想、意识、情感，也都同时饱含在其中。没有一种美感是具象的，美感都是抽象的。写实绘画的高低好坏也都是由抽象关系决定的，美感就是对抽象关系的感性判断。

尤勇博士毕业创作：《绘画的寓言》，布面油画，200 × 220 cm，2021

“本于立意、归乎用笔”

雅昌艺术网：在你最新的同名个展中，有许多借鉴大师的作品，比如《绘画的寓言》，临摹勃鲁盖尔的《施洗约翰布道》；还有借鉴中国古代卷轴画形式创作的《写生海错图》等等。是否正是因此，你没有形成一个属于自己的明确风格，或创作方向？严格来说，你还不是一位风格成熟的艺术家？

尤勇：风格成形不是我画画的目的。我希望通过不同画家的眼光去观照世界。也许有一天我会获得一个稳定的眼光，也许不会。

临摹、借鉴大师的作品，出发点都是为了解决具体的问题，体会他们判断力的“到位”。

比如《绘画的寓言》借鉴了委拉斯贵支的《宫娥》。《宫娥》是我博士论文研究的对象，《绘画的寓言》是根据我对这幅作品时间、空间、语言风格、目的、过程、内容结构等语境切入，整理出很多落点为创作论的看法，综合而成的毕业创作。

临摹勃鲁盖尔的《施洗约翰布道》，是想从这幅作品中去借鉴如何画一幅大型场面的人物画。

过程中，会逐渐生发出我对于作品，绘画的多重理解与感悟：大师们在画这幅作品时，是什么感受，他们的体验什么？在学习借鉴的过程中，才会慢慢获得自己的判断力。但不是一种明确的风格。

尤勇《写生海错图》展出现场，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北京）总部空间，2022年8月27日-9月23日

19世纪以来，产生了各种风格、流派。我们对这一套东西已经相当熟悉。但是我觉得它跟古代的东西比，相对而言是浅薄的。

唐代的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提到：“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我有引申了的理解：在表面、笔头上的东西，也就是最浅的那一层，背后实则是最深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在起作用。也是“人观”在起作用——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用什么样的眼光去观照万物，从而生发出怎样的知识与情感？这些无形之事对绘画而言才是重要的，最后都会凝结在笔触里。所以，整个画家的生命都藏在笔触里头。

真正地鉴赏家不会在博物馆里评论一张画值多少钱，他们在乎的是对于画家在创作时的心灵状态，在作品里所倾注的心思、智慧与独到的判断才是吸引人的。所有看画的经历，给了我画画的方向。

博士阶段，我还研究了另外一个主题：画家的社会地位。

我的文章里讲到：“今天画家享受着绝高的社会待遇，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画画的人不过是涂颜料的工种，凭什么享受他人的高看？除非画家拥抱了比自身有更高价值的东西，比如权力、财富、影响力或者学识智慧。”但如果画家的地位由这些东西就够支撑了，那还要画画做什么呢？

所以，对我而言，画好画才是更重要的。

《写生海错图》创作中的尤勇

“绝妙的东西难以普及，普及的东西都不太绝妙”

雅昌艺术网：当下，80、90后一代艺术家的市场开始备受关注，许多人会把市场上的成功作为衡量一位艺术家价值的标准。对此，你是如何看待的？

尤勇：我们生于一个不太看原作的、传播至上的年代，好的东西很难传播出去，相反，浅显的东西反而易于传播。绝妙的东西难以普及，普及的东西都不太绝妙。

人是需要找到一个参照的，但这种参照是相对的。还是需要把根扎在足够恒久的东西上，有属于自己的价值尺度。

我并不追求所谓的成功，因为它给具体创作实践的指导是负面的，它会让人急功近利，用力过猛，变形，急于求成。但艺术是慢慢长出来的东西。

在美术馆里看具体的好画时，不会有这些想法。真正享受绘画的时候，它点燃的是你创作的欲望，而不是去追求成功的欲望。

雅昌艺术网：你与艺术家陈丹青亦师亦友，杨飞云是你的博士导师，在这两位艺术家身上，你学到了什么？你认为自己有异于他们的地方在哪儿？

尤勇：我在杨老师身上学到了一种厚重、笃定；在陈老师身上学到的是灵巧、从容。他们两个人对我而言是互补的。

他们有自己时代的烙印，我也有我的时代烙印，就像我前面所说，大环境是我们被动接受的。但我们都在按照自己的价值序列来组织个人的艺术实践。

《而立之日的侧面自画像》，木板油画，42 × 30 cm，2018

绘画的“尺度”

雅昌艺术网：在今天这个时代里，你的创作与当下许多艺术家形成了反差，对你而言，成为一位好的画家有怎样的标准？

尤勇：严格来说，我打心底不把自己看作一位艺术家，或者画家，我就是一个有限的人，做着有限的事。但我要让“有限”变得有质量。对我而言，画画就是让有限变得有质量的一件事情。

钢琴家格伦·古尔德说过一段话：“一个人可以在丰富自己时代的同时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可以向所有时代诉说，因为他不属于任何特定的时代，这是一种个体主义的最终辩护。他声明：一个人可以创造自己的时间组合，拒绝接受时间规范所强加的任何限制。”

我所选择的绘画道路，多少有点在当代文化的潮流中逆行。但我依旧可以依据自己的价值优先序列，编织属于“我”的艺术时空语境。

有时，我会被母亲的画作感动。她是在退休之后开始学习绘画的。短短几年时间，却是我的参照：她没有任何绘画知识，但画的非常生动，表达出强烈的美感。

艺术的知识一方面束缚人，另一方面也解放人。一位好的画家，最难的是如何把握这其中的尺度。所谓的“艺术”，便是这个“度”的把握程度。既不能没有分寸，又不能失了分寸。画家都应该尽量真诚地面对这个世界，去叩问真实。

尤勇（右）在其同名个展现场，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北京）总部空间，2022年8月27日-9月23日

埃及法尤姆肖像，与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跨越了上千年，当我看到它们的时候，却感受到了同样的生命感染力。

如果一千年之后，人们能够从一堆颜料里发现我所埋藏的情感与生命，并能够产生共鸣。我想这应该是穷尽一生要去追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