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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的沟壑

2022-10-10 10:49:49 汪民安 

  抽象画总是和混沌为伍。它要在一个白布的世界中,一个明确的世界中添加混沌。混沌在统治画面。混沌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被越来越多地制造出来。为什么热衷于混沌?这是为了拯救感觉。混沌是为感觉服务的,是为手的任意性,为身体的本能服务的。事实上,一旦画面被摹拟所统治的时候,被形象所统治的时候,手就被束缚了。这个时候,手一定要遵循某种规范和细则以便达到对外面世界的恰当模仿。混沌则把绘画之手解放出来。我们经常看到的一种抽象画是,激情在主宰着手,激情来得太猛烈,以至于人们根本控制不住,根本没有一个结构化的形象框架去束缚它,以至于手在画布上放肆而凶悍地运动,手是自发的,是自我伸张的,是无意识的,我们将这样的抽象画完全看做是身体性的,它被激情所笼罩,画面常常在颤抖,在喧哗,在咆哮――这样,人们甚至不满架上绘画这种形式了,人们可以在地上,可以通过身体的任一个部位来绘画――这是抽象画的一种。在这里,我们看到形象被拒绝的原因。形象总是理性的构思,形象需要一些顿挫的领悟和构造,激情容忍不了耐心。这些抽象画总是很快地完成,并带有一种惊雷般的爆炸。

  但是,还有一种抽象画,并没有抛弃审慎。这是一种被控制的抽象,尽管还是感觉在行事,但是感觉带有感觉的逻辑。这是冯良鸿的方式。冯良鸿的画面,依然被抽象的混沌所主宰――我们看不到什么明确的“意义”。但是,这种混沌并没有被歇斯底里化,并没有失去控制,我们甚至看到了一种理性的混沌。为什么是混沌?我们看不到有什么明确的意义。我们看到的是线,是点,是色块,以及混乱的组装的色彩。但是,我们同样看到,这些线非常随意,细碎,玲珑,婉转,轻盈,别致。这些线不夸张,不豪放,不狂乱,就是说,它们并非激情的产物。画面上一些瘦小的白色的线和点,有时候和那些大色块构成了某种呼应,也可以说,这些细碎的点线编织的溪流,好像给这些笨重的色块添加了诗意。

  这些色块也不是确定的形象,但却是形象的前夜。在冯良鸿的画面上,有些色块好像在接近某个具体化的形象,在另一些画中,形象眼看着就要成型了。尽管并不清晰,但是它们有轮廓,有一个形象化的框架――虽然还没有形象的确定内容。不过,这意味着它们在往形象化的方向上前进。它们似乎在“暗示”着形象。对于完全拒绝形象的绘画而言,冯良鸿的这些画过于形象化了;但是,对于形象画而言,这些画又过于抽象了。事实上,冯良鸿似乎在画一种过渡性的绘画:这种绘画跋涉在抽象到形象的征途之中,似乎抽象在拼命地向形象转化和过渡,形象的欲望在支配着抽象;但是,形象又在拒斥这些转化,形象迟迟地不出场,不确定,形象化的努力和欲望似乎受到了挫折,形象的欲望似乎又被抽象的欲望所打断。因此,出现在画面中的始终是些“未竟”的形象。我们看到,画面上的一些色块“像”是大海,“像”是树,“像”是天空,“像”是山峦――我们只能说“像”,因为它们并不逼真,并不确定,我们无法肯定。这些形象只是在暗示的意义上才能称为形象。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抽象和形象的绘画关系:它们相互质疑,犹豫不决,纠缠不清,因此,抽象和形象之间既表现为争斗,又表现为协商;既表现为断裂,又表现为过渡。人们总是要将形象和抽象对立起来,似乎形象和抽象分属于两个王国。但是,冯良鸿的这些画对这种对立的王国观念表示了怀疑,形象和抽象之间存在着沟壑,但是他却拉近了这两个王国的沟壑。也可以说,他画的就是这两个王国的沟壑和断裂――只不过这种沟壑和断裂是以过渡和衔接的方式得以表达的。他并不试图克服这些断裂,也不试图阻断这种沟通,他就是画出这种断裂-沟通本身。绘画的断裂和沟通,形象和抽象之间的过渡,抽象通往形象之间的征途,所有这些构成了这些画的主题。

  我们可以在同一个意义上,将他的这一系列抽象画看做是一张画:这张画正在从高度的抽象向暗示的形象过渡;也可以颠倒过来看,这张画是从暗示的形象向高度的抽象过渡。这一系列画表达的正是抽象和形象转化过渡的诸多环节:每一张画是这种转化的不同步骤的展示。就此,在这个系列中,我们看到,有一些画,完全符合抽象画的观念:它们是线条,是点,是色块,这是绘画的最基本的元素,它们就在画布上,它们构不成形象本身,这完全是展示,是绘画元素的展示。或者说,线是线的展示,点是点的展示,它们保有一个自足的区域。它们自身就是对象。在此,绘画完全摆脱了形象化的欲望,或者,我们更恰当地说,点,线、色块本身构成了点、线和色块自身的形象。也就是说,点和线可以是绘画的对象(而不是手段)。一旦这些点和线不是通往形象世界的路径和工具的话,它们就是自主的,点就是用来画点的,线就是用来画线的。点和线为什么不应该成为绘画的对象?绘画的工具性要素在此变成了绘画的目标。这些绘画目标是理性的,它们不是激情的工具,因此,它们非常节制,非常讲究,非常审慎。

  在这些抽象画的另一端,我们看到了主要由一些暗示性的色块所组成的画面,这些画面上也有点,有线。但是,点和线并不占据着显赫的位置。占据着显赫位置的是色块,这些色块是形象的萌芽。它们有了形象化的潜能,以便我们能隐约地辨认出某些物景:天空和大地交织的场景;人影的场景,路和车的场景,树的场景等等。但是,这些场景形象依然是“未竟”的,它们构成了形象的一端。而在大多数画面中,抽象和形象各执一词,它们分裂在一张画的内部。一张画的内部,有些要素在努力保持抽象,有些要素则在努力地寻求形象化。这导致了画面内部的分裂,但是,这种分裂,不是肉体的苦痛分裂,而是意志的盘算分裂。这种分裂不是人的精神状态的分裂的记载,而是形象和抽象绘画的分裂的记载,最终,这是将绘画作为一种形象生产行为记载下来。这种分裂,是对形象的踪迹的滞留性指认。

  不过,这种分裂也形成了一种节奏。分裂本来是对于节奏的破坏,但是,分裂的张力却产生了节奏。点线所置身的空白空间同色块的饱满空间构成了一种节奏,点线的随意性同色块的暗示性构成了一种节奏。这种节奏来自于任意性和目标性的协调,放纵和节制的协调,一种形象化的纪律和一种打破这种纪律的僭越之间的协调。也就是说,在这里,手有时候凭借的是感觉(尽管是有逻辑的感觉),有时候凭借的是理性(尽管是有本能的理性)。从根本上来说,这是本能和理性的协调。这种节奏有时候被本能的任意性所强调,有时候有被理性的意图性所主宰。

  从点、线,颜料的流淌,色块的堆积,从这些单纯的绘画要素,到一些轮廓和框架的暗示,到隐约的形象,我们看到,冯良鸿的绘画就这样诞生在抽象化和形象化的沟壑之中。重要的是,这些画不是要填平这些沟壑,不是在抽象和形象之间作出抉择,而是肯定这些沟壑和断裂。绘画正是对这些断裂的铭记和肯定,这些断裂撕破了画布,而冯良鸿的绘画正是诞生于画布的撕破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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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胡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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