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王朝的千年演变中，都铎王朝极具叙事和想象空间。

从1485年亨利七世夺取王位到1603年他的孙女伊丽莎白一世去世，短短119年，祖孙三代人先后产生了六代君主，因争夺王位而产生的恩怨纠葛融权谋、爱情、宫斗、励志为一体。同时，这个靠联姻来获取支持的欧洲边陲小国，一跃成为欧洲强国。

正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展出的“都铎王朝：文艺复兴时期英国的艺术与威严”展示了都铎王朝八卦狗血之外的另一面。

作为近代英国的开端，都铎王朝同样也是艺术的繁荣之乡。那些由艺术家和商人组成的国际团体（其中许多人是宗教难民），满足了包括王室在内的艺术赞助人的高难度要求。本次展览从大都会博物馆和其他国际收藏机构中的藏品中挑选了100多件展品，包括标志性的肖像、壮观的挂毯、手稿、雕塑和盔甲，追溯都铎时期英格兰艺术的变迁。

▍诞生于“玫瑰战争”的王朝

都铎王朝的开始，源于王朝的建立者亨利七世以联姻的方式结束了“玫瑰战争”，先后经历了六位君主：亨利七世、亨利八世、爱德华六世、简一世、玛丽一世、伊丽莎白一世。纵观整个都铎王朝，王位合法性和王位继承人的问题一直都是困扰君主的存在。

战功赫赫的亨利七世因其血统备受攻击而不得不选择与约克的伊丽莎白联姻，以“上门女婿”的方式成为了人们眼中合法的王位继承人；

他的继任者——亨利八世，为求子嗣先后有过6位王后，不但影响了当时英国的宗教政治和外交，最终留下了唯一一个继承人——爱德华六世。而这位来之不易的继任者，在位六年便因年轻体弱去世。

后来的三个女君主：简一世在位仅仅九天就在宫廷政变中被废和被杀；政变的发动者便是第五位君主——被称为“血腥玛丽”的玛丽一世；“童贞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成为都铎王朝的第六位也是最后一位君主。

新的王朝需要获得世界的认可，艺术成为实现这个目标的重要方式和手段。

大都会博物馆欧洲雕塑和装饰艺术部的负责人伊丽莎白克莱兰表示：都铎王朝最引人注目的一点是，统治者们都知道如何利用艺术来投射和塑造令人崇拜的威严印象。作为文艺复兴时期的赞助者，都铎王朝具有迷人而且多彩的个性。

▍皇家肖像画之变

在本次展览中，展出了多幅统治者的肖像画，串联起那段极富故事性的历史。

从亨利-都铎夺取政权成为亨利七世的那天起，血统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需要确保他在王位上的地位，以便将其传给他的后代。绘制这幅画像时，亨利48岁，他的妻子——来自约克的伊丽莎白刚刚去世，急需一位新的王后来巩固其统治地位。于是，他画下了这幅肖像，送给了一个极具声望的大家族。

画像中的亨利，神情肃穆，眼神坚定，没有生病也没有变老。他的右手拿着一朵红玫瑰，脖子上带着一条极为显眼的金链子：前者代表的是他的出身——来自兰卡斯特家族；后者代表了他的阶级——是高度排外的欧洲骑士制度金羊毛制度的一员。从外表上看，他也许不是最潇洒或最迷人的人，但是毫无疑问，他非常富有，而且拥有不凡的地位。

这是现存的唯一一件由小汉斯·霍尔拜因亲笔画的亨利八世的肖像，也是最符合大众对于亨利八世想象的一件作品。

年轻时，亨利因其英俊的外表和非凡的运动才能而闻名，他为此感到非常自豪，视法国的弗朗索瓦一世为主要对手。威斯尼驻英国大使曾记录了一段亨利八世与其的对话。亨利八世向他打听弗朗索瓦一世的身高，在得知身高相差无几的情况，转向询问是否“像我一样健壮”。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亨利八世解开了衣襟，把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向大使炫耀：“我有一双像小牛犊一样健壮的大腿。”

也有人猜测，这是一幅送给对手弗朗索瓦一世的礼物。因为作品的很多细节都炫耀性地展示出亨利的财富：亨利八世极其华丽的服装中，添加了真实的黄金来显示其无比的华贵；明亮的蓝色背景则是由群青这种比黄金还昂贵的颜料制成。

像父亲亨利八世一样，玛丽一世喜欢服饰。在这幅肖像中，她华丽的衣服一览无余，还佩戴了不少奢华的珠宝。

在父亲亨利八世与母亲凯瑟琳离婚后，玛丽的公主身份变成了私生子，在继任皇后安妮·博林的安排下，玛丽一度成为妹妹伊丽莎白的侍女。在弟弟爱德华死后，她被推举为真正的王位继承人。由此，玛丽一世成为第一位凭借自身能力统治英国的女性。她也因此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要建立一种新的视觉语言，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性。

这幅画上的玛丽时年37岁，那时她刚成为女王，正在与哈布斯堡王子、未来的西班牙腓力二世商议婚事。画像上的她看上去高贵又精神奕奕，但其时玛丽的身体因多年坎坷经历和遭遇，已经遭到了极大的损害。她和腓力二世没能留下孩子，去世之后，她的妹妹伊丽莎白成为她的继任者。

她们都收到了来自男性统治者的蔑视。玛丽一世曾经向法国国王派遣过一个信使。但是法国国王以信使被一个女人委派而来为由，看也不看就将信使打发了。“如果他是被一个男人委派的话，我就会听下去。”在那个时期，女性占据王位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情，被视为对传统男性统治的社会造成了威胁。

在这幅创作于1592年的《伊丽莎白女王一世》描绘了正处于鼎盛时期的女王：站在英格兰南部的地图上，身后的天空被太阳和风暴一分为二，伊丽莎白一世被塑造成为一切权力的化身，甚至她的身体轮廓也因此发生改变，令人难以置信的细腰、填充的袖子，还有这条宽大的裙子。这幅肖像也是现存最大的英国女王肖像，以真人大小的尺幅描绘了一个拥有巨大权力的超自然人物，与亨利七世那幅非常朴素的画像描绘一个相对现实的中年求婚者有着极大的不同。

这幅肖像是小马库斯·盖拉特的作品。这原本是女王的一位朝臣作为一个惊喜送给她的礼物，但是那张面颊凹陷、年事已高的脸并不讨伊丽莎白喜欢。后来这幅画像被复制，女王也因此显得年轻很多。由此也可以感受伊丽莎白一世控制自己公众形象的决心。事实上，她通过在肖像画中培养这种与现实不同的神秘感，非常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

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英国皇家肖像画经历了戏剧性的转变。

1603年，一生未婚的伊丽莎白一世逝世，侄孙詹姆斯·斯图亚特成为她的继承人，即詹姆斯一世，这也标志着都铎王朝被斯图亚特王朝所取代。这幅皇家狩猎肖像仿照荷兰和德国艺术家的一种早期创作风格。年轻的亨利王子将剑放入鞘中，而他的同伴约翰·哈灵顿爵士则握住鹿角。王子手中出鞘的剑，也预示着在新的时代中，男性重新成为英格兰的统治者。

与此前的众多肖像画不同，继任者选择了土生土长的英国画家罗伯特-皮克作为宫廷画师，浅色、轻快的调色板和丰富的装饰效果是皮克风格的标志。在此之前，大部分的皇室肖像都由德弗兰或者德国出生的艺术家创作完成，他们在英国宫廷中受到青睐，如汉斯·霍尔拜因和小马库斯·盖尔斯。

▍宫廷画师的命运

1532年，颇具名气的德国画家小汉斯·霍尔拜因经人引荐来到了英格兰，得到了很多画作的委托，成名之作《使节》等肖像画的诞生，让他一步步走入了英国贵族圈，最终被引荐给亨利八世，并有机会负责亨利八世与第二任王后安妮·博林的结婚典礼与庆典装饰工作，因此受到赏识，并于1536年正式成为亨利八世的宫廷画家。在本次展览中可以看到多幅出自小汉斯·霍尔拜因的肖像画，包括亨利八世本人、他的两任王后——安妮·博林和简·西摩、以及他唯一的儿子爱德华六世，还有不少由他绘制的器物设计图纸。

成也肖像，败也肖像。

亨利八世的第三任王后简·西摩在生下爱德华六世后因产褥热去世，选一位新王后势在必行。1539年，亨利八世委任小汉斯·霍尔拜因远行为他绘制两位新娘候选人的肖像，并根据呈上来的肖像，最终选定了克里维斯的安妮成为他的新王后。

但是，当真实的安妮抵达英格兰后，亨利八世因其真人与画像相差太远而大失所望，因此不再信任小汉斯·霍尔拜因。亨利八世后来与安妮离婚，并先后娶了两任王后，并在第六位王后凯瑟琳·帕尔的劝解下，与玛丽和伊丽莎白两个女儿修补了关系。

小汉斯·霍尔拜因仍为宫廷画家，只是不再被允许为王家成员画像，自各地的私人委托依然不少。1543年，小汉斯·霍尔拜因在伦敦染病逝世。

在那个充满变数的时代，和大多数人的命运一样，艺术家也不得不随波逐流。

小汉斯·霍尔拜因在欧洲大陆时以宗教题材开始了他的职业生涯，早期作品因宗教改革引发的破坏圣像运动多被破坏甚至完全毁掉，而晚期在英国创作的肖像画却被完整保存至今。他的艺术生涯经历了由为神服务到为人服务的转变。

为了满足雇主的要求，小汉斯在作品中细腻认真地重现表现对象的样貌神态，并为了表现更多内涵而将信仰中的教诲以象征性的手法隐匿在画中，他也因此成为“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肖像画家之一”。

▍黄金时期的艺术

小汉斯·霍尔拜因个案的背后，是西方艺术的表现重心由神向人转变。重新发现自然和人，正是欧洲文艺复兴的目的所在。

亨利八世出生恰逢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全盛时期，米开朗琪罗和拉斐尔享有盛名。而当时的英格兰还只是一个距离意大利千里之外的小岛国。在亨利八世和女儿伊丽莎白一世的统领之下，前者以官方形式发动了宗教改革，后者战胜了当时世界上最强大西班牙无敌舰队。最终，在伊丽莎白一世时期，曾经的文艺复兴弱国，迎来了文艺复兴的鼎盛时期：文学艺术大力发展，人文主义得到广泛传播，诗歌、散文和戏剧空前繁荣，莎士比亚和弗朗西斯·培根便是其中代表， 成为英国文化历史上的“黄金时期”。

都铎王朝的君主们也逐渐被来自欧洲和其他地方的家具和艺术品包围，那些富有的朝臣和贵族们也纷纷效仿，他们成为文艺复兴最有力的赞助者。

这是一位来自佛罗伦萨的雕塑家为约翰-费舍尔制作的赤铜半身像，后者是一名著名学者，也是亨利七世和亨利八世统治时期教会的重要人物。历史上的费舍尔是一个坚持原则并以此为傲的人，在亨利八世与罗马教会决裂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件雕塑通过他紧紧抿着的嘴唇和微微皱起的眉头，传神地再现了这一点。

挂毯是富裕的都铎王朝最昂贵和最受欢迎的艺术品之一。《圣保罗的生活：在以弗所焚烧书籍》这幅挂毯是亨利八世的收藏。以弗所图书馆是古罗马最大的图书馆之一。在这条挂毯中，新约人物圣保罗带领教徒们焚烧了以弗所图书馆的异教书籍。工人们使用了昂贵的金属线来完成这次编制工作，这些用金银包裹的丝线，放在烛光下会闪闪发光。

都铎王朝的统治者们喜欢用在宫殿里陈设挂毯的方式讲述古老的故事。这些在荷兰南部编制的纺织品虽然厚重但是柔韧性很好，便与携带。为了布置宫廷的需要，王室工作人员需要不断地安装和拆卸挂毯。它们被卷起来用马车运输，出现在不同的宫殿中。

法式餐桌“海狗桌”是一件罕见的、来自16世纪的定制家具，如此完整地保存下来极为难得。作为色彩、细节和质感的完美结合，餐桌不仅有镶嵌的大理石桌面，还可以看到镀金银装饰的痕迹。用来支撑桌面的野兽“海狗”们，拥有狗的头、爬行动物的身体但长满了鳞片以及和鱼一样的鳍，集华丽与异想天开于一体的同时，这张桌子设计极为巧妙，可以拆卸成17个零件以便于搬运到另一个地方进行再组装。

展览还展出了现存最早的在英国制作的穆斯林肖像。这件创作于1600年的肖像画，描绘的是当时摩洛哥驻伊丽莎白一世的宫廷大使。根据资料显示，女王当时以盛大的仪式接待了这位大使。展览和最新的研究表示，16世纪的英国并不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就像在宫殿看到来自摩洛哥的大使，也可以在伦敦的其他地方包括家庭或者商业区看到其他的外国人。

在与欧洲大陆政治关系不断变化的背景下，都铎王朝的艺术赞助使一系列动荡的统治合法化，并不断趋于稳定。都铎王朝的宫廷不仅拥有由佛罗伦萨雕塑家、德国画家、佛兰德织工等这些欧洲最好的艺术家和工匠创作的作品，同时也促成了鲜明的英国风格的出现。

【结语】虽然都铎王朝已经结束了多年，但是这次展览中的杰出艺术品证明了，都铎王朝的君主们精心和成功地塑造了永恒的威严形象。他们在统治期间都面临了巨大的挑战，包括改革宗教制度、塑造女性统治的创新形象以及维护英格兰的全球地位，这些都刺激了艺术家去完成独特的艺术创作。虽然他们的统治相对短暂，都铎王朝的名字和形象将继续吸引着世界各地的观众。

（文章部分文字和图片来自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官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