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朱老的画，精神立刻为之一振：

他的作品中，有当代艺坛近年少见的纵横捭阖之况味。

其作构图多满，底色却薄，墨线纷飞间浑然自得，整体搭建巧妙，隐有数不尽的古典韵味与翩然风度，又甚具当代美感。画中亦可观线性的大刀阔斧和构图的出乎不意，显示出惊人的力量感。细看，会发现局部笔触多豪放，生命的跳跃被自然嵌入画中，于师法自然的基础上辅以个人情趣，雾气变幻，山光百味，整体可谓古朴天趣，浑厚慧灵。

这份意趣，既发自天赋，也源于坚持。

自从在浙江美院（现中国美术学院）附中毕业亲见黄宾虹绘画之妙后，他执拗坚守内心所喜，潜心精研宾翁精妙，心无旁骛地沉溺于笔墨间。数十年中，既遍走家乡，亲身际会自然神髓，又广泛涉猎，积累深厚国学功底，以浙西的山水人文入画，将自己消解于富有诗意的皴擦糅捏，凭笔墨叙事与点线激扬勾勒出独属的东方审美谱系。且因秉性天真，大智若愚，故能随心所欲不逾规矩，达到“近看几不类物，远观则景物粲然”之果。

“可以说是机缘巧合，朱老师在年轻时期就深深地喜欢上了黄宾虹，在继承的基础上，最大的突破就是跟衢州的山水结合起来，真正把黄宾虹的笔墨进行了发扬光大。”朱老的徒弟袁俊认为，老师和黄宾虹在精神上是契合的，都天趣自然，笔墨万千，“我想这体现了山水画中生命体的一种意义吧。”但老师注重把自己深度融入衢州山水，“所以说，我觉得朱老师不是说学黄宾虹老师表面的东西，而是把它深层的一种对自然美的精神方面的追求给体现出来了。”

的确。虽极为推崇黄宾虹，但朱老更明白继承基础上“创新”的重要价值。这份突破一方面体现于题材：他画的虽是山水，绘的却是家园。浙西丘陵山地的灵性转化为其画中烟云缭绕、秀润苍郁的峦峰；山脚石罅中的涓涓细流；缓坡后的菜畦和树丛里的鸭鹅。

另一方面，则是时代感：朱老敢于跳脱藉有框架，于“度”中求变，积极开拓新时代的新天地，在满纸墨团和点线浑濛中寻觅属于自己的时代信息。其尊古但不泥古，注重以人生积淀重构现代绘画意象，方能创作出满溢东方气韵的佳作。“与黄老相比，朱老师的画面更注重生活，更具备客观化效果。”袁俊觉得，这些生活中的日常美好融合于抽象点画中，带来了极大想象空间。

对此，徒弟蒋文渊有同感，“虽然朱老师一开始是学黄宾虹的，但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和黄宾虹完全不一样了。当然在用笔用墨，在线条表现方面还可以看到黄老的影子，但在表现内容上又以我们龙游当地的景观为主，非常具有当地特色。”

天惊地怪见落笔，始知豪放在精微。擅撷各家神妙的朱老有一挥而就的潇洒，也有天成形态的唯美，或哲思缜密，或克制清醒，均灵趣斐然，为当代艺坛带来了久违的写意精神。

朱传富，1943年生，1963 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附中，衢州市美术家协会顾问，浙江省美协会员，浙江省书协会员，衢州市侨联文艺协会会长，副研究馆员。作品收入《中国当代山水画集》、《当代中国画掇英》、《当代中华墨粹》、《2000 年中国画百家》、《书画百年——当代中国书画名家名作作品集》等画集。作品被南京博物院和关山月美术馆收藏。其画得黄宾虹山水画之意趣，书写随意，层层叠加，形成浑厚“虚灵”的独特的画风，具有“近看几不类物，远观则景物粲然”的艺术效果。有《朱传富画集》行世。

Q&A

Q：在您看来，浙西山水的最大特点是什么，它又是如何体现在您的作品之中？

A：浙西山水的特点是山不高、沟不深、地不广、水不阔，平平淡淡中有自己的特色，如南边的山泥土多，毛竹从山脚一直长到山顶；北边则石头多，而且很多都已经磨圆。 

Q：写生对创作的意义是什么？“师法自然”的过程中，应当注意什么？

A：写生和创作有间接联系。我一般是一路走一路画，看到入画的地方就记下来，但画的时候不看稿，而是先直接画，有不清楚的细节再打小稿，记下大体的位置、地形。

写生的主要功能是记录，根据创作水平、思想和创意有选择性地进行，需要就记，不要就不记。我的画不是一次性画好的，从淡到浓再到焦，反反复复，就算小画也要画好几次。很多时候不会考虑太多，就是随兴而画，画好后再看哪个地方要调整。开始空白留多一点，一路加一路看，最后把画挂起来再看。

子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这是君子之乐。在儒家经世致用的哲学中，仁义理智信道出了人伦的核心。这两种人都和山水有关系。爱山水，首先要喜欢它，大地厚泽载物，容纳万千。比如先有大的树，再有小的树，再长茅草，还有菜地、水稻等，互相之间都有交流。

Q：您的山水作品得益于黄宾虹颇多，您认为黄宾虹作品的精髓在哪里？您是如何理解与把握的？

A：我在衢二中读书时，美术老师和潘天寿是同班同学。他说“北有齐白石，南有黄宾虹”，但我在衢州没有看过黄宾虹的画。后来到杭州学习，发现西湖边有黄宾虹纪念馆，有时间就跑去看，回来后默写，就这样学画。我学的比较全，焦、淡、浓，各种都能画。

美院是个好地方，每次有大画展时潘天寿都会来。如果运气好，他给同学讲画时我就在边上听，别的地方没有这种条件。

至于为什么喜欢黄宾虹的画，其实我也不清楚原因。我在附中读书时，有老师说黄宾虹不好学，我没听，坚持画自己的。有人觉得我固执，我不觉得。反正我喜欢，就这样去画了。

黄宾虹的画是地道的传统画，笔墨功夫高。不仅有原来的传统，还有很多现代的内容。他的画法就是破墨，浓破淡或淡破浓，各种墨法的积累，他画山水讲究浑厚华滋，因为南方雨水较多，所以能够达到这个效果。

我和黄宾虹的画很多地方不一样，因为时代的关系，他只是把山势画出来，而我的画里有山有地有田。我在衢州举办个展时，有人说我的画比黄宾虹漂亮，不能这样说，因为时代不同，我们喜欢我们的，他那时候喜欢他那个东西。

但我们也有相通的地方，就是笔墨。现在不大讲笔墨是不对的，传统的东西还是应该发扬光大。有篇文章讲，笔墨过关要四十年，现在的人等不牢，所以笔墨质量没有原来的好。我到现在也还在学习和锤炼笔墨，虽然还是顺着黄宾虹的路走，但会根据家乡山的特点做调整。

现在大家把西方作为标准，其实不对。应该像潘天寿说的，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互相可以借鉴，但不能贬低彼此。东方文化其实比西方文化自由，想怎么画就怎么画。西方是写生，看到房子要要跟据房子画，是死的，条条框框太多。我们是活的，是步步走、步步想、步步画。

Q：如何理解中国传统绘画的笔墨精神？

A：清笪重光在《画筌》中提出“奇正相参”“虚实相生”造境法则；李可染也说过：黄宾虹的画，近看只见笔墨点线，远看却什么都有；黄宾虹自己则提出“绝似绝不似”“由生至熟易，由熟返生难”，这和齐白石提出的“似与不似之间”不一样。当然，他们表现的对象也不一样，齐白石画的是有常形，黄宾虹画的是无常形，对象不一样，笔墨自然不同。

中国画强调书法线条，不要描，而是要抑扬顿挫，笔性要松不要僵，注意疏密关系，线条拉起来的过程中手随时随地要调整。我们的线条是有内涵的，所以王羲之说：书法要意在笔先，不能状如算子。

用墨就是用笔，道理是一样的。当然加水有讲究，有时纸干后加，有时半干半湿加，有时湿的时候加，都要根据自己的经验。有些画不是一次就画好的，要隔好几天，甚至一两年，但看准后就要大胆落笔。

我用色是有考虑的，淡色居多，勾好后用色，再加墨后色也基本上看不到了。

Q：中国文化最内核的精神是什么？

A：是天人合一。我们不是孤立的，每一件东西都相互联系。我画山、画石头时，我的思想是和山、石零距离接触的，大家都是好朋友。

Q：从事绘画几十年，您的创作心境发生了哪些变化？

A：以前不大熟练，现在驾驭能力强起来了。所谓清楚里有糊涂，糊涂里有清楚。不要太清楚，也不要太糊涂。水至清则无鱼，人也是这样，太清楚了不行，太糊涂了也不行，应该是该清楚的时候清楚，该糊涂的时候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