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 人算不如天算
2023-03-21 09:10:49 未知
原创 赵曼 国学博览馆
有个叫季咸的神巫从齐国来到郑国定居,据说其善于巫卜之术,能预测人出生死亡的时间,知道什么时候祸福降临,能活多大岁数,甚至具体到某年某月某日,灵验如有神通。郑国百姓因为怕被他说中灾祸,见面都绕道而行,列子去见了这个季咸后,为之心醉神迷,回来和老师壶丘子说了此人的事迹,并且评论道:“我曾经以为先生您的道术已经登峰造极,没想到世间还有季咸这样的高人比您更胜一筹呢。”
壶丘子的回答,暂且留待后文详叙,为了让列子看到道与巫的分别,他打算现场演示一下,于是让列子邀请季咸前来相见。第二天,列子带着季咸来见壶丘子,季咸出来对列子说:“不得了,你的老师马上要死了!我能看见异象,他的气色如湿漉漉的土灰,不会错,恐怕要不了几个时辰可活了。”列子听了,立即哭着进去拜见壶丘子,涕泪粘襟,把季咸的话转告给他,壶丘子却说:“我只是向他示现了大地的样貌,这样貌是不生不息,寂寞死灰,枯木止水。以季咸的根器,他只是看到了死寂,却不知这是大地生息变化的一瞬,所以他判定我是要死了。你让他再来看我!”
第三天,列子又带着季咸来看壶丘子,季咸出来对列子说:“真是万幸啊,你的老师遇见了我,有将死之灾祸也化为了生气,我看见了杜权之象,是必能活着无疑了。”列子回去告诉壶丘子,壶丘子说:“这次我示现为天壤柔和的气象,他所看到的杜权之象,不过是巫卜之术显现的表面现象而已,却不知这表象之下其实未必,这自然任化天性和美的气象,是善于道术之人内在的修为,像他这样的人是体察不到的。你让他再来看我!”
第四天,季咸又来看壶丘子,出来对列子说:“你的老师似乎心神不宁,不入心斋,我看不出来,怕相得不准,你告诉他让他斋心而坐,我再去看看。”列子于是进去回复壶丘子,壶丘子说:“我这次向他示现的是太冲无相,浩然淡泊,无迹可循之象,所以他无法按照巫卜之术得出征兆。鲸鱼能自由往来的浩渺之水,可称之为渊;静水深流看不见波澜的,或奔腾不休的山泉横流恣肆的,也称之为渊;决堤的洪水复归平静称之为渊,颜色与气象都与众不同的肥水,汧水,也称之为渊,凡此种种,共称为九渊。你让他再来看我!”
第五天,季咸又随列子来见壶丘子,尚未站定,季咸就失神而逃。壶丘子喊列子迅速去追赶,列子没有追上,回来告诉壶丘子,季咸已经不见了踪影,壶丘子说:“这次我向他示现的是原始混沌,缥缈无极之象,我以季咸所见所感之象随之变化,与他漂泊无定的心意同为顺逆,犹如河边的茅草随着河面的风势和水势披靡起伏,使他无法分辨自己身处的意象是我的还是他自己的,当我动念思想九渊,他便误以为是真的,于是落荒而逃。”
此后,列子认识到自己尚未学得半点皮毛,于是回到家,三年不出家门,每日为妻子煮饭,渐渐达到不辨所煮食物是荤是素,凡事不以亲疏远近处置,悉心雕琢,返璞归真,最终修得神凝形立,太一契真的境界。
《列子》成书的时代,百家争鸣,不但思想流派众多,政治理念也纷繁混战,商朝六百年,西周八百年,在以往漫长的时代里,虽然没有形成大一统的封建王朝,但各个政权都仰赖巫卜之术来预测吉凶,定夺天下大事,尽管后人所说的黄老之术,将老子的宗师直追上古黄帝,但是巫卜和道家,却从来不是一脉相承,往往人们所习见的,是道家与巫卜都使用占星术来掌握天时地利的变化,却不知巫卜与道家所用的占星术,也各有传承,从星象分野到观测方法,都大相径庭。其中或有相似之处,也是在尊重现实的基础上殊途同归,但这并不意味着理念的契合与融洽。
和巫卜用于辅佐统治阶级政权的致用之道不同,道家更注重修真,由于道家的修行之道需要从齐物入门,所以学道就必然要在世俗之外另辟蹊径。《庄子·齐物论》中,详细的阐述了道家从与天地万物同契同机,到化入大道循环,达不到相应的修为,就无法进入众妙之门。这和巫卜完全以肉体之我的意识认识世界,传续经验,甚至发挥诡辩诈伪之能事,糊弄芸芸众生之术,自然不在一个层面。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官方御用的巫师才正式退出历史舞台,而巫卜传统的没落,在春秋时期已略显端倪。从《左传》记载的各个西周小封国的史事看,当时的地方政权招揽门客,形形色色,这其中有庄子鄙视的“坚白”之流--公孙龙一派的雄辩者,有墨家的侠客和巧匠,也有各种上通天文下通地理的秘术奇人,然而总体来说,在发动战争,婚嫁,农事等祭祀和决策问题上,仍然以巫卜为主导。与之前时代不同的是,在战国后期,巫卜的卦象演绎带来的决策后果,遭到越来越多的质疑,这其中不仅有儒家实力的崛起,也有巫卜的落后经验跟不上日益发达的社会生产力的因素。《列子》所记录的这个巫师与道士坐而论道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之下产生的。
故事的开头,壶丘子在听了列子认为季咸不如他的言论后,有一番晦涩深奥的长谈,大义是说季咸的巫卜之流,观察世界的方法是通过表象的征兆来猜测,而道家的方法,是用宇宙自然的视角来意会与感受,二者天差地别,语言所无法解释的,就让现实来验证吧,所以有了后来再三喊季咸来看壶丘子的演示。壶丘子的演示,本意是让列子明白什么是道,巫卜和道的差别在哪里,岂知后来季咸跑得太快,列子没有能追回来,私以为季咸恐怕非疯既亡,这样的结果,恐怕也不是壶丘子有意而为之。
从伏羲画卦,到文王推演,再到后世流传,一脉显学,一脉隐学,显学之道,可以经世致用,也因此会别受杂染,如推算个人生死祸福,这些后来在民间流传的诸如生辰八字之俗学,多为唐以后粟特人拜火教所传的西方星相学与之合流的旁门之术,在壶丘子这样的隐学之士看来,不过如同儿戏。所以列子的后人将之记载于书中,不避讳列子得道之前“井底之蛙”的眼界,可见其求真,尚真,并非虚言,实属难能可贵。
(责任编辑:胡艺)
注:本站上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立场,也不代表雅昌艺术网的价值判断。
全部评论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