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国学博览馆

　　孔子在泰山游赏，远远看见荣启期在泰山下的郕邑的郊野，穿着简陋而破败的鹿裘，鼓琴而歌，孔子便去问他：“先生为何如此开心？”荣启期回答：“让我乐呵的原因太多了：天生万物，唯有人是最高贵的，我生而为人，这是一乐；男女有别，男尊女卑，我又有幸身为男子，这是二乐；人们来到世间，有的天生瞎眼不见日月，有的还没有离开襁褓就夭折了，我却能完好的活到九十岁，这是三乐。贫穷，是世间最普遍平常的，我与常人一样清贫，死亡，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我与大家一样也要面对，处在这样与别人一样贫穷的”有常“中，得到和所有人一样必将死亡的因果，有什么可担忧的呢？”孔子听了荣启期的话，赞叹道：“善哉其人！能如此为自己宽怀。”

　　孔子在去往卫国的路上，看见一位老者一边唱歌，一边捡拾田畦里收刈后残留的麦穗，便对弟子说：“那老先生值得一谈，试着去和他聊聊吧！”于是子贡沿着田垄迎面走去，对那老者叹息道：“先生难道不曾后悔吗，还一边拾麦穗一边唱着歌前行？”那老者却不搭理他，一边不停脚步的继续拾穗，一边唱歌。

　　子贡却还追着他问个不休，于是老者抬头问道：“我有什么可后悔的？”子贡说：“先生年轻的时候不勤劳努力，成年后又没有争取时势，身无长物，到老了无妻无子，死期将至，还拾着麦穗唱着歌儿，有什么可高兴的？”

　　老者笑着说：“我之所以觉得快乐，是这样的快乐人人有之，而你却把它看做忧愁。正因为我自小不辛勤劳作，成年后不谋取财富名誉，才能这般享寿百年，也正因为我无妻无子，无牵无挂，所以即使死期将近，也能快乐如此。”子贡听了更迷茫了，继续追问道：“长寿是每个人都有的愿望，死亡是人人都憎恶的结局，你却以死为乐，这又是为何？”老者答道：“死亡相对于活着，不过是一个往返：生，是从彼世界来到此世界，死，是从此世界回到彼世界，所以死于此世界，未尝不是生于彼世界，我知道这其间并无太多差异，故能不以为意。我若为了在此世界这短暂的停留而蝇营狗苟的求生，不就被这假象所迷惑了吗？若是迷失于对此世界的欲望追求，又岂知我在此世界的死亡不过是通向彼世界的重生之路呢？”

　　老者的这番回答，以子贡的见识和悟性，当然是听不懂的了，他并不知道，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疯癫老汉，而是隐士林类，所以当他回到孔子身边，把这些问答说给孔子听后，孔子意味深长的说：“我知道此人是你们可以与之请教的高人，但是你却没有机缘得到他的点拨。”

　　子贡在孔子的弟子里，恐怕是比较懒散的一个，所以当他在学习上倦怠厌烦的时候，就和孔子说：“我想休息休息。”孔子回答他：“生无所息。”--人活着，就自然有出气进气，生生不息，所以人本身就不存在“息”的状态。于是子贡又问：“然则赐息无所乎？”赐，古汉语有无限的尽头或边界之意。子贡的追问颇有点饶舌：那么这生生不息的身体也没有可归属歇息的处所了吗？孔子回答说：“当然有了，坟墓”。

　　子贡的表情，此刻一定是萧索的，他说：“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伏焉。”人生最大的事儿，莫过于死亡。君子之所以“息”，是得道而后宁静安详的迎接死亡，小人之所以“伏”，是无法看透生死，执着于现世的人们对死亡充满恐惧。

　　以上所录故事，及以下将要补充的孔子对子贡的教诲，都来自《列子》卷一《天瑞篇》。《列子》在学界一直被质疑为后人伪书，然而正如曾经《庄子》的部分篇章也被质疑为伪书，却在近年出土的楚墓竹简中被证实为战国时期的成书，在未知的考古奇迹出现之前，偏执于存真去伪的历史疑云，不如放下成见，将它当做一般读物来揽阅，私以为这不仅是一部颇有可读性趣味性的道家典籍，而且词采不俗，典故如林，模拟庄子的寓言故事在这部书中也是蔚为大观。可见无论是春秋战国还是稍晚些时候的后人伪书，以莫须有的寓言故事，特别是以孔丘等名士的行止见闻来立言立论的写作习惯，多半也是道门著书的传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