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梦彤:陶瓷给了我释放自己的空间
2023-08-04 15:59:20 未知
“陶瓷是一种神奇的人造物,它适合我的性格,让我能够恰当地表达自己。”
不同于热闹的鼓浪屿东岸,在稍显静谧的西岸,一座名为鼓浪屿当代艺术中心(KCCA)的美术馆正在悄然生长,尝试用当代艺术为这座原生态的海岛写下新的故事。
来自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陶瓷系的余梦彤是“KCCA青年艺术驻地计划”的首位驻地创作艺术家。面对这个首次敞开的当代艺术空间,余梦彤创造性地利用其独特的布局,结合鼓浪屿的自然景观与人文风貌,以陶瓷为主要媒介,以岛屿上最典型的生命——贝壳为主要形态,创作了一组名为“盈亏”的陶瓷作品,以此表达对生命盈亏与绵延的辩证思考。她以实验性方式,为陶瓷这种拥有近万年历史的传统器皿注入了当代先锋艺术的意涵与活力。
《盈亏》展览现场图
余梦彤留着一头清爽的短发,穿素淡衣服,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女生是如何从鼓浪屿的沙滩上,把几十斤装满沙子的袋子从沙滩扛到景德镇,她却笑着调侃道:“我们陶瓷系的女生都是像我这样的,但拔河的时候,除了雕塑系,还没有哪个系能赢过我们。”
余梦彤话不多,显得有些内敛和羞涩。但只要聊到陶瓷,聊到艺术,聊到自然,她可以滔滔不绝一个下午。余梦彤身上有女性独有的韧性与勇气,与她初次商谈时,距离展览落地仅有三个月,却要做出一组全新的陶瓷作品,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余梦彤说:“其实就是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事儿。”而她也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制作陶瓷是一项艰苦的体力劳作,为了获得更为本土的原材料,她来到鼓浪屿,收集海滩的沙子,装满了整个行李箱。最后她实在是拖不动了,就求一个板车师傅帮她一起。为了追赶进度,她过新年的时候也没敢休息,而是一头扎进景德镇的瓷窑,日夜与泥土和陶瓷为伴。
余梦彤非常享受做陶瓷的过程,虽然漫长,但绝不枯燥。对她来说,最开心的就是动手开始创作的那一刻。在与瓷土打交道的过程中,她发现陶瓷是一种很适合她的性格的材料。“我对很多事情很敏感,但当很多感觉一下子都涌上来的时候,我就被堵住了,没办法及时作出回应,跟不上现在的快节奏,所以我有时候看起来很木讷。而陶瓷正好给了我一个缓慢释放的出口。”
图中为艺术家余梦彤在景德镇拍下的烧制过程
这组展厅的作品,余梦彤从构思到最后完成,大概花了10个月的时间。创作的方案并不是提前规划好的,而是一个不断的“由想法带动手,再用手带动想法”的过程。通过自身和瓷泥状态的细腻变化,发挥判断与联想能力,不停地获得新鲜的反馈和启示。“只要你跟它交流,给它时间,它就会给你回应,引导你创作。我觉得这才是陶瓷真正高贵的地方,它是需要尊重的,你在它面前不能太自大。”余梦彤笑称,她是有点“齐物思想”在身上的。
余梦彤,《月相·盈亏》,瓷、贝壳,2022
《盈亏》展览现场图
贯穿余梦彤创作始终的基本理念,是对自然生命的敬仰与依恋。在鼓浪屿的时候,余梦彤喜欢跑到岛上的各个地方静静地呆着,默默地观察周围的一切,见到了许多新鲜的故事和细节,为她的创作增添了许多感受性的思考。她经常半夜跑到海滩上,在涨潮与退潮的空隙中发现了各种奇妙的生命形态,简直是一个独特的世界。
“你知道吗?有一种螃蟹是专门吃螺的,它的钳子特别长,是用来抠螺肉的。当它吃掉螺肉之后,一旁的寄居蟹马上就会来抢壳,因为它要换一个新壳。”她兴致勃勃地讲述着沙滩上涌现的硕大无比的螃蟹、千奇百怪的海潮虫以及有着亮蓝色鳍的五彩斑斓的鱼。“只要我肯花时间给大自然,我就会从中得到快乐,大自然从来没有辜负过我。”她感叹。
图中为艺术家余梦彤在鼓浪屿采集到的贝壳
完成创作只是第一步,接下来需要根据展厅环境调整作品陈设,使作品与环境巧妙融合。KCCA红厅是一个独特的艺术空间,区别于一般展览的“白盒子”,红厅的墙面以饱和张扬的红色打底,所以余梦彤增加了镜子等反光物件,配合展厅设置的通透出口,实现了对视觉空间的开拓与发散。
《盈亏》展览现场图
看到展览最终呈现出的形态时,她觉得还存在很多未尽的表达,至于那些表达究竟是什么,她还不能准确描述。那是她接下来要探索的方向,是她继续创作的动力。“所以我还会持续做贝壳的系列,可能永远不会完成。”她佩戴的耳夹也是贝壳形状,蓝白相间。贝壳以显性或隐性的形式,每时每刻都与她相伴而行。
她很喜欢纪德关于“大地之盐”的讲法。“我们不讲什么活着的意义、生命的意义,都太空了。这个就像吃饭时放的那一点点盐,没了它就寡淡无味,只需一点就刚刚好,让嗓子眼有一点咸咸的,很舒服。”
对余梦彤来说,她的“盐”里的很大一部分是体验和观察。“当我还愿意打开感官去体验和感受,我就知道我还能继续。有些人可以毫无知觉地活着,或许他们更理性、更成功,可以在这个世界上得到更多令人艳羡的事情,但是我做不到。”
她的外壳上印着几个醒目的黑体大字:“尽量晚一点投降。”在交谈时,它们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正是对这种孤勇与顽固的最好宣示。
图中为该装置数月后水分蒸发、盐分结晶的效果
对话余梦彤:在生命的“盈亏”之中,感悟纯粹
鼓浪屿当代艺术中心:是什么契机启发你想到“盈亏”这个主题?为什么要用贝壳的形式来表达?
余梦彤:盈亏是自然界最典型的周期现象之一,它在天文学家来看是精密而可计算的,但是它所带动的潮汐和生命的变化的丰富性是不可估量的,它转向了一种生命的维度,是一种周而复始的生命绵延。
当我们讨论生命变化过程的时候,有两种倾向:一种是尼采的“轮回”,另一种是柏格森的绵延。很多时候我们感到轮回,很多事情好像总在一遍又一遍地再现,但是我觉得时间是不可回溯的,每一次再现都不是重复,而是绵延的。而当下的瞬间是最重要的,它贵在将“此刻”容纳进来。
贝类是盈亏中的一环,我认为它是一个象征物。海潮的动因是盈亏,贝壳是海潮中最典型的生命,是个体时空的现实实体。外壳会随着贝类生命一起生长,仿佛是它用一生的时间不断沉淀而形成的一种空间形态,成为区隔内在与外在的分界线。而于我而言,我也无时无刻不在盈亏,通过这样的绵延,不断地积累沉淀,成为我自己。
余梦彤,《盈亏之璇-Ⅰ》,瓷、鼓浪屿海沙及其混杂物,2022
《盈亏》展览现场图
鼓浪屿当代艺术中心:“盈亏”系列展现了生命经历的损耗,而海洋柜则展现了一种未经磨损的“纯粹”,这两种价值是如何统一起来的呢?
余梦彤:海洋柜里边的东西都是高纯度的物质,提纯的盐、蒸馏水和纯度最高的瓷泥,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之后,最后会形成很纯粹的透明结晶。就像我们看起来在做一些没有用的事情,但是这些经历不会白费,需要经过时间的考验,时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呈现出来。
“磨蚀”与“纯粹”到最后也是能统一的,是从不同的角度来切入的。高纯度的物质其实就是抽象积累,而贝壳是从表象入手的。尽管表象被磨损、被消耗,但最终留下还是原来的那些东西。
余梦彤,《月落·盈亏》,玉泥瓷泥、NaCl分析纯、蒸馏水,2022
《盈亏》展览现场图
鼓浪屿当代艺术中心:在对艺术的理解上,你是如何定义“纯粹”的?这种观点对你的艺术追求有哪些影响?
余梦彤:纯度高是一种纯粹,但是容纳了很多、又流失了很多之后,仍然有一些留住不变的,也是纯粹。我以前追求高纯度的艺术,现在试着体验后者,就像作品里呈现的过程一样。
现在我偏向于“艺术唯心”,唯心的视角就是从自己的认知出发,重要的不在别处,在“此心”。当我专心体验当下的时候,创作反而更自由了。艺术已经塑造了我的世界观,生活即艺术,艺术即生活,“酒肉穿肠过,艺术心中留”。不管外界怎么评判,无论我是否把艺术当作谋生手段,我从艺术中获得的乐趣都始终存在。
余梦彤,《盈亏之璇-Ⅱ》,瓷、鼓浪屿海沙、盐,2022
《盈亏》展览现场图
鼓浪屿当代艺术中心:陶瓷在当代艺术中属于小众领域,于你而言,陶瓷的魅力在于哪里?
余梦彤:陶瓷很神奇,它是最自然的人造物,是由土、水、火这三种最基础的自然物生成的,生成的过程也是一种自然的过程。在深入学习了这种材料之后,我觉得这种材料很适合我的性格,能很好地表达我想要表达的东西。
选择材料的标准是自由和恰当,不能拘泥于既有的条条框框,要有新的建立和新的思想。使表达和材料相恰当,才是“当代”之处。标新立异和主流媒介只是一种潮流,它不是“当代”。
余梦彤,《盈亏之濛》,瓷、苔藓、沙,2022
《盈亏》展览现场图
鼓浪屿当代艺术中心:你希望你的作品被更多人看到吗?你会不会担心观众理解不了你的作品?
余梦彤:当然希望被更多人看到。我不担心观众不理解,我甚至收到过很多超乎自己理解的深度解读。我觉得观众和作者是平等的,不是创作者要去告诉观众什么,创作者以个人的方式,把感觉或者思维视觉化,观众在解读的时候,因经历和思想不同,理解就会不同,我也很珍惜这样的不同,它是一种以作品为媒介的抽象的交流。
《盈亏》展览现场图
(责任编辑:陈耀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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