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石虎

彭 德

去年我邀约石虎游览终南山。山在人逝，有说不出的惆怅。

石虎是画坛天才。上世纪七十年代他在非洲的写生作品，誉满画坛。八十年代，石虎艺术为之一变，其形态可归入新潮艺术。石虎当时著文抨击新潮，不在于他独立不羁而目空一切，在于否定众多新潮画家一味摹仿欧美。九十年代，他的画价在国内排名第一，却不曾陷溺金钱，也绝无大款派头。有一次到我家做客，携数人坚持不吃餐馆，而是像乞丐就餐，在路边啃烤红薯，旁若无人

李小山在上海策划新中国画大展，邀请石虎和刘国松参展，二人均表示要求自己的作品放在正厅中央。广州艺术博览会，石虎和丁绍光各租五个展位同台展示。丁绍光作品漂亮，石虎作品奇崛，二人的艺术不可同日而语。

石虎喜爱围棋，业余二段水平，棋瘾极大，棋风剽悍，一味强攻，同其抨击新潮美术的架势如出一辙。有次在我家下棋，输了一局，不顾耽误航班再走一盘。适值朱振庚来访，石虎嗯了一声便不再搭理。朱振庚也是目空一切的人，他不知道棋瘾一旦上头就会进入忘名忘利忘情忘理的境界，破口痛斥石虎不通人情世故。石虎一面心不在焉地应付，一面示意我别介意，继续走棋。

我给石虎写过四篇评论，两篇博文，在诸多师友中只有当年在老家武汉供职时或经常交游的周韶华、李世南、尚扬有此记录。有次在深圳开会，那天我状态不佳，发言词不达意，是我参会发言很差的一回。话音刚落，背后响起一片响亮的掌声。那是石虎和他的粉丝们在捧场。仿佛强调：哥们，凡是你说的，咱们就拥护！

石虎诗书画俱佳，或者说俱奇，号称三绝。石虎曾三度赞助中国诗歌协会举办研讨会，诗人们也连篇累牍地著文解读他那些无法解读的诗歌予以报答。他的诗多为七言八句或四言多句，表面规整却摒弃语法逻辑，自称“字思维”。有的诗，比曾经流行的朦胧诗更加朦胧，完全无法释读。它考验你的汉字功底和阅读的耐性，也考验你的理解力和想象力。

石虎的书法，常常采用孔雀毛书写。孔雀毛弹性极大，很难驾驭。你朝右运笔，它弹向左边；你朝下运笔，它弹向上方；正书斜画，斜书正画，始终消解你的书写惯性，造成陌生感。正是陌生感，形成了石虎中晚年的艺术品格。画坛再无石虎，他带走了当今艺坛缺失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