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画事儿——谢小凡四题
2023-09-13 00:12:56 未知
很有意思,谢小凡的想法画法都没规没矩的,把“高贵艺术”拉下马,不成想也把自己从“位置”上拉了下来,这样倒是和大多数的人“同日而语”了,很落实。比较之下,那些画界的“大佬”们充其量就是在沙漠里教游泳的师爷而已。别人写是多余的,自己已经很坦诚了,别人说什么都是废话。
——广军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一
画水墨画没有人教过我。我只是亲眼见过、零距离接触过潘公凯先生画大画,这可能是我唯一的“身教”老师。“言传”的多一些。“文人画”是读书听讲知道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学“文人画”。但后来仔细一想,今天我们从不读四书五经、不吟诗作赋、不师承衣钵,算哪门子文人呢?唯一能攀附的,还是我的社会身份。古代文人多是官员,我现在也有公职在身,大概也只有这一点的处境与古代文人略能相通,也正是在这一点上,我的确体贴地感觉到水墨是中国人的向往与安慰。
我有过很基层的经历,这是我极其珍视的。基层是生活的洪流。我对它的信仰,是我把中秋节收到的月饼和攀枝花乡亲寄来的石榴捣成汁,与水墨相拌,在宣纸上画下的样子。2012年中秋,收到从云南、四川、广西、深圳寄来的很多月饼、从攀枝花寄来的石榴。喜欢月饼纹路和石榴汁色,于是仿制了纹路模型,调配了石榴色的水,拿来作画。物质极大丰富,果然带来画面宁静安逸。之后,看到七层宣纸托成的厚纸板,手痒。这种纸也注定比薄纸经得起折腾。意识里突然闪现波洛克作画的行动,就用盆子调好墨汁弄出三张来,画的名字和意义是后来封的。一周后去巴黎公干,手上无礼品,就将其中一张一分为四,装好框送给法国建筑师让·努维尔和社会学家于拜尔·东伽,剩余的一张送齐欣,一张送朱小地。
《中秋节的余味》 宣纸设色 78cm x 55cm 2012
《中秋的汁》 宣纸设色 110cm x 78cm 2012
二
写日记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近几年有写不过瘾的感觉。所以,有段时间,我在办公室支起架子画日记。或者应该叫“月记”,天天没有目的地画几笔,积累出模模糊糊的形象,经月而成。一天,让·努维尔来访,他在一幅画上填了几笔,又以一句“法式浪漫”打动我——男人存在的意义是对女人的赞美。我把这句话画了一张,“色相”滚滚,如同其他的数张,都是窗口。老百姓的生活里有无数窗口,是定格,也是事态或缓慢或急速的变化;这些画是我的窗口,里面有我的观念,但其实与其说是表现我的认识的窗口,不如说,我是窗口。
因为主持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的建设工作,我与建筑师们合作过很长时间,一起想把美术馆做成做好的过程甘苦自知,主创建筑师却总能让我惊叹。这不,他又提交一套新方案,让人惊叹其创造力之超强。此时恰好接受一项新的工作任务,要给民国初年画坛先驱王悦之做展览,我定名为《脉脉之思》。这张“月记”立在办公室,每日点滴,经月始成。期间,他又来谈工作,我让他在这张画布上画了新方案。
乘坐地铁上下班是我的喜好,速写下最实在的生活,变成了多彩图像。
《男人存在的意义是赞美女人》 布面油彩 90cm x 90cm 2014
《脉脉之思》 布面综合材料 90cm x 90cm 2014
《天下影》 布面综合材料 100cm x 100cm 2016
《路上》 布面油彩 65cm x 50cm 2022
中国画在元代完成的根本革命就是写意,写意是要摆脱图像与对象的模拟追求,让人为的笔痕和布置表达为内在的意味和外发的情绪,直击存在与遭遇,而与文艺复兴正好分道扬镳。现今能够理解此道者真不多!小凡有觉悟。
——朱青生 北京大学教授
三
有一阵子我成天在想,今天我们全部西化了的建屋之法如何与斗拱、坡屋顶结合。当时我承担着建设国家美术馆的重任,也关注建筑与画的关系。今天的房子都是从威特鲁维的《建筑十书》中算出来的,穹窿是个典型,我编了没有任何道理的数学公式去算建筑。哪里能算成?不是说道理正确,房子就正确,算与做之间永远有填不平的鸿沟。越算越怕,仿佛垮塌,因为做是算不出来的。建筑作为艺术是做出来的,可今天偏偏都在讲,什么传统与现代、西方与东方,难道真的可以说出来?于是有了《算,穹窿与怕》。去哈尔滨看上世纪一二十年代俄国人盖的房子,标牌上写着折中主义建筑风格。“折中主义”对我来说是个暧昧的词儿,便找来刨花和木屑,就着画好的旧房子加上门楼,画了一幅《新折中主义》。哈尔滨有一老街,污水与垃圾到处都是,房屋千疮百孔,一看就是等拆迁又没钱拆的尴尬。街巷里仍有小吃零食买卖,厕所仍有人进出而无人清理,抬眼一望,一扇窗户打开撑着晾衣竿晒着女人的内着。这场景触动我把各种建筑施工图又贴又画地做出了《马路天使》。即使蓝图是干净整洁的,也划不掉人间处处的烟火,我想这才是活着的,设计是死去的。
《算,穹窿与怕》 布面丙烯 120cm x 178cm 2013
《新折中主义》 布面丙烯 120cm x 178cm 2013
《马路天使》 布面丙烯 120cm x 178cm 2013
《生活,我的姐妹》 布面丙烯 105cm x 75cm 2013
谢小凡是一位“由业余而专业”的画家。他画画,一是文化这桩事业让他有崇敬之心(也是任何伟大文明的传统),画画,是类似记日记那样的自我表达的出口;其次,源自早年的生活经验,从普通人那里感染的敬业乐群的人生态度,就是朴素的“工匠精神”:重要和不重要的事情都要干好。由于他得天独厚的经历,总有一流的老师在旁指导他的自我探索,他便也乐此不疲。以上两种艺术因缘互为表里,不可或缺。他的作品是从揉碎的现实,逐渐变作了人间清欢。前者还是被动,后者却是自觉,前者是事业,后者是艺术或说生活自身,作品也从密密层层演变成了轻松洒脱——我曾目击这种演进路线的生成,“第一个馒头和第二个”,很难说只执一端,但今天的我喜欢后者。
——唐克扬,清华大学教授
四
还有一些画,本身就是生活与人生。春天来了,楼下的一棵树绿了,雨季到了,树茂盛得沉闷了。树下是楼里装修垃圾的临时堆放处,不住地堆高。福利楼房里各种租户占到一半以上,面孔也常常轮换,只有看门的老头不换。得利者都搬走了,我不愿搬到电梯公寓的一个原因是,夜半三更回来时看不到熟悉的门卫老头招呼自己。命名用了诗名,因为这六个字是太隆重的。
那年,杨柳青的义永祥号的传人送了我几张老版年画,全都是线刻稿。我挑选出一张关公来,叫我80多岁的妈妈按自己的喜好填上颜色。想到现在很多地方的街头小铺仍点着电蜡烛,供关公的龛位,我想我是欲以关公填色延缓母亲的阿兹海默症,而她填出的却是这片大地上的“千年时尚”。也正是在这一点上,民间艺术还真是长久地与民间发生着关联,即使是在变化这么快、科技不断改变人类生活的当代社会里。这让我很感慨,这个如今仍在中国人的情感里发挥作用的关公,激起了我把杨柳青的线稿拉回艺术的视界,重做一番创造的愿望。
“创造”这个词儿,是现代艺术成立的法门,也成就了一个个辨识度很高、身价连城的艺术家;跟他们比,民间艺术的日子就差多了,既登不了大雅之堂,也不能发财致富。但是,“创造”是唯一吗?艺术史的答案似乎是否定。而我们那么长、那么多的民间的艺术,又能放得了手吗?杨柳青义成永老字号传人送我的一张老年画,很鲜艳,画上有灶王爷、有土地菩萨、有吕洞宾,还有观音。仔细看画上神像旁有小字榜题,可辨识。前几年去云冈石窟回来画了类似年画的天上、人间、地下的画,突出大佛像。老年画是中土传说与佛教思想的融合,我的画是天地人三界的混搭,喜爱云冈佛像饱经岁月的痕迹,于是把老年画裁了,把我的画裁了,让裱工再次混淆,出点新意,便成了《民间幻想》。而今,患有阿兹海默症的妈妈已不太认识我了,85岁时又摔断了股骨头。陪护时,我便在轮椅的包装箱瓦楞纸板上画下讨她开心的事,身患癌症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注视着我俩。这幅幅“乡愁”,连在一起传出的信息,是士人无奈的怀乡。
《千年时尚》 赵治惠 宣纸设色 74cm x 141cm 2017
《民间幻想》 宣纸设色 150cm x 35cm 2017
《芳菲》 瓦楞纸板 油彩 137cm x 70cm 2021
《奶奶》 瓦楞纸板 油彩 121cm x 91cm 2021
《父亲》 瓦楞纸板 油彩 56cm x 46cm 2021
谢小凡
中国国家画院副院长,曾主持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建设。曾在中国美术馆做副馆长承担新馆建设工作。策划过一系列大型展览,著有《展览美术馆》《辨象——行走于艺术与建造之间》《黄宾虹画法要旨释读》、《公约数》,主持编写(国颁)《公共美术馆建设标准》。2023年在四川省成都市红光镇名人巷45号自家院子举办“人间小凡”展览,受到乡邻赞誉。作品被德国勃林殷翰制药公司(Boehringer Ingelheim)、德国威斯巴登书写基金会、法国Without Art Space和斯特拉斯堡红门画廊等机构及以色列收藏家个人收藏。
本文发表于
《中国民航》杂志2023年9月刊
(责任编辑:王丽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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