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昌观察 | 四十不惑:年龄做加法 艺术做减法
2023-09-23 20:52:16 江静
【编者按】艺术圈代际群体问题,是雅昌艺术网&艺术头条持续关注的话题。从2018年开始的“90后艺术家系列”的百位艺术家,2021年开始的70后艺术家群体的观察......疫情后面对青年艺术家越来越流行化,同质化的现象,我们重新把视角看向70、80后艺术家群体的时候,正处于创作旺盛期的他(她)正是成熟期,且作品已具备深度的复杂性。
那么,他们如何看待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如何看待工作,以及合作伙伴?当前作品的语言方式和工作方法是否有新的期待和思考?希望以系列观察的方式,窥见“四十不惑”的艺术家群体与中国当代艺术现状、未来的之间的关联。
从左至右,第一排艺术家为李继开(1975年)、郑达(b.1979年),第二排艺术家为黄于纲(b.1980)和卢彦鹏(b.1984年)
▊ 身体很重要
今年教师节,职业艺术家黄于纲跟93岁高龄老师通了一个电话,老师表达了想要外出写生和创作的强烈愿望,让他再次意识到身体的重要性:“艺术是一场马拉松,首先要有一个好身体。” 黄于纲将自己的工作室安置在离家一个小时车程的乡下。每天早上9点出发,在铜官工作室独自完成一天的工作,晚上再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回到市区的家里。作为两个孩子的爸爸,他会陪孩子写作业和锻炼,以及自己做运动。跑步和跳绳是他最喜欢的两项运动,平均每周有3-4次。他很享受晚上夜跑。
保持规律的生活作息规律,让工作和生活界限清晰,是他们的第一个共同点。
一直在湖北美术学院任教的李继开常年保持着规律的作息时间。凌晨2点之前睡觉,早上9点左右起床,然后自然而然地开始展开一天的工作。要么在工作,要么在创作。每天在家里、美院、工作室来回。三个地方相隔不近,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室里度过,有时候回家会关心一下孩子的学习。
郑达在华中师范大学美院任职,工作室就在学校之内。虽然没有固定的工作规律,郑达通常会在上午10点左右开启一天的工作,没有任何特别的仪式,也没有太多过渡时间,他经常以一种慌乱的状态直接到工作室面向工作中的具体问题。郑达喜欢熬夜,但是一般会克制自己。晚上11点左右从工作室离开回家、至少在午夜1点前入睡、早上8点左右起床,郑达的这个作息时间已经保持了很多年。
卢彦鹏在自己的工作室
同样作为职业艺术家的卢彦鹏,每天从晚上九点开始喝酒、听音乐、考虑创作,凌晨2点左右休息,第二天上午10点-11点起床。喜欢熬夜的他,在孩子上初中后,终于不用再早起送孩子上学。他马上找了一间新的工作室,拥有了自由的创作时间。
规律的作息自然是为了拥有健康的身体。他们都有或者曾经有固定的锻炼项目和时间,都会注重身心健康。与其他人进行寻常锻炼不同,郑达甚至尝试了很多科学方法:“身体和精神状态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特别关注于自身的身体状况和大脑状态,因为大脑状态不仅涉及身体健康,还关系到思维和创造力。因此,我认为这应该是一个‘身心’的问题,将身体和精神一起看待,它们并不是完全独立的。”
在关于如何分配时间给生活和艺术时,他们给出的答案几乎都是“大部分给了艺术”。我们还试图了解他们作为家庭成员时的状态。
旅游途中的黄于纲一家和友人
每年暑假带孩子们来一次长途旅行,成为黄于纲近些年家庭生活的固定节目。2020年西藏,2021年沿着沈从文笔下的水域游走湘西,2022年在凉灯,今年去了内蒙古看戈壁。虽然他在途中也有写生、画画或者拜访朋友,但是他更愿意将这部分时间划归到生活:“我平时陪他们的时间不多,就只有暑假能带着他们出去走一走。如果我想做作品了,就会在一个地方待个两三天,让他们自己去玩。等我工作结束,他们也玩得差不多,然后再一起继续往前走。艺术还是要孤独一点。”
▋直面焦虑与无聊
卢彦鹏曾经有一段时间为小孩的教育问题焦虑,因为小孩的母亲担心她考不上高中。“我们在教育的理念上发生了一些分歧。后来我们达成了一致,不要管小孩子太多事情,只要她有一个强大的内心世界,哪怕没有上高中,我也觉得没关系。我不太喜欢她太乖,我希望她能去质疑很多事情。” 卢彦鹏将创作之余的日子交给了音乐:“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听音乐。如果我一个人的话,那我一定会带上耳麦。别人看我的作品以为我只听古琴,其实我听的音乐非常丰富,重金属,hip-pop,雷鬼,甚至噪音。现在有很多鄙视链,听古典的人会觉得听摇滚很傻,就像有人觉得摄影就比绘画要低一个等级。我觉得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偏见。对于我来说,好的东西不分媒介和类型,他们都有一个共性。”
当“贩卖焦虑”成为制造爆点的流量密码,焦虑自然也成为大家都关注的话题。比起焦虑本身,这几位艺术家更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在如何解决引起焦虑的问题。直面焦虑和无聊,能避免无用的内耗,保持高效工作的同时,他们几乎没有太多无聊的时间。
李继开很少有闲下来的时间:“如果闲下来就会觉得很难熬,很空虚。我最不喜欢的状态就是想干什么却提不起劲。而且我也不太喜欢玩。所以一般都很充实,效率也比较高。”每个年龄都有不同的烦恼,而他现在也有了一些关于生活的智慧。
在工作中的郑达
郑达坦言,如何解决手头上的具体问题会带来一定的阶段性压力,但是他从不感到焦虑,因为因为对事情不抱有过多的期望。“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不会过度期待尚未发生的事情。” 郑达选择在空闲的时间“清空”自己:“如果一个人还能存在无聊的阶段,那么他一定过的特别有意义。无聊对我来说,追求的是可以进行一种无目的性的思考。但是对于我的工作来说,如果是真正的做到“无意义”,我觉得是一种境界。所以我也觉得无聊的时间是最珍贵的时间,虽然我几乎没有无聊的时候,但如果我一旦发现有可以静下心,可以去观察,可以去面对独处的时光,我并不认为它是无聊的,而是我应该享受的状态——给自己一个缓存和restart的机会。”
黄于纲会偶尔感到忧虑,为身处的时代,也为自己的家庭。“但是我会提醒自己,尽量不要去焦虑,还是要有自己的艺术梦想以及独立的、用作品向这个世界说出自己看法的行动。保持独立对当下的艺术家很重要,尽量不要去抱团,要让自己的个体身份得到强化。”在扎根凉灯的许多年,黄于纲离开家人,很多时候孤身一人,画画、做雕塑、拍摄、找村里人去聊天。他在作家乔治豪威尔的写作中找到了共鸣:“乔治奥威尔关于缅甸的那些散文精彩极了。缅甸的空气很潮湿,还有一些当地人和生活场景,和凉灯是很多有共通之处的。他对我会起作用,但是我不能被他俘虏。因为我要保留我自己的直觉。就像陈丹青说,把直觉画下来就好。写作和做艺术都需要直觉。但是,读书一定有用。” 一直忙碌的黄于纲觉得自己始终处于一个怀孕的状态,就是一直想着怎么做作品。
▋ 饱满的创作欲望
李继开近些年一直保持着每年至少一个个展的频率,今年的新个展即将在美术文献中心开幕,展出的作品均为新作,皆是小尺幅的作品。李继开一直在调整或者激发自己达到某种状态,想要进入到另一种情境之中,自然而然地达到一种转型。除了每年的架上绘画和不断成长的“小男孩”系列,李继开还会进行一些其他的尝试比如陶瓷和版画:“我不会刻意和以前划清界限。过去的成绩一方面是自己创造出来,一方面也是被别人认可的结果。无法完全割裂,但是可以进行提纯和发展。很多时候,新的尝试就是一个玩的过程,我希望自己会乐在其中。作为一个劳动者,我希望自己能充分体会自己在劳动中起到的作用。”
在工作室的李继开
包括李继开在内,四位艺术家都分享了目前正在进行的展览和项目。郑达有多个合作项目正在同步进行;黄于纲今年已经在美仑美术馆完成了新个展,目前正在抓紧时间进行凉灯系列新书的写作;卢彦鹏参展的群展“制作真实”前不久在谢子龙影像艺术馆开幕,展出的作品“借花献佛”系列是他和爱人一起合作的成果。人均超过20年的艺术之路,他们都非常坚定地表示不后悔。清晰的个人面目,脉络分明的创作轨迹,明确的工作方法,以及长期而稳定的合作机构与藏家,让他们拥有了更为宽松和从容的创作时间和环境。持续饱满的创作欲望,成为最大的内在驱动力。
郑达为自己的艺术语言取名为“Machine Art”,强调语言逻辑,代表了探究式的艺术形式,更像是自我建构的一种方法论。他希望能与更多有趣的人开展合作:“目前的合作项目还蛮多,比较有趣的是在西藏的古坛城建筑上的媒体艺术装置、亚运村的收藏艺术装置。艺术创作是自我建构的过程,但如果要将其系统化,可能需要更多人的参与,合作的关键在于是否有共同的判断或共同的心态。目前对于我而言,选择项目的标准主要是要有趣。有趣意味着合作伙伴有着非常好的眼界与执行力。”
散步途中的卢彦鹏
卢彦鹏的创作均与他个人的人生经历有关。自从回到厦门后,他一直保持着松弛的创作状态,也一如既往地坚持用诗性的语言从事摄影实践,并让自己享受着创作的过程:“我的创作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一直延续着之前的艺术风格。我喜欢把自己的艺术生命放长一点,不会想着要在每次展览有一个非常大的突破,或者要马上跟一个顶级画廊展开合作。所以,我也很少有焦虑。人应该学会慢下来,生命中有很多更有趣的事情值得慢慢去感受,这个很重要。”
比起成为中流砥柱,黄于纲更希望自己能随时处于工作的状态:“总体上来说,我的作品和工作方法都属于那种生长状态。我要做一个系列的雕塑,那么从筹备开始就已经生长了。我把泥巴背到市场上,去寻找和看到一些我喜欢的、能打动我的动态,如果没有找到,那么我会进行组装完成最初的构想。当我坐在那里,周围的声音和当天的天气都可能会影响我的创作,我会把这些因素不知不觉地揉到作品之中。这种感觉很奇妙。
▋年龄不是包袱
年龄重要吗?
面对这个问题,郑达谈到了自己对于年龄看法的转变:“起初我觉得年龄并不重要,但近来开始有了一些对年龄的感慨,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是我变得非常忙碌。我感慨的年龄不是数字上的问题,而是年龄所代表的责任和负担变得越来越重。做加法很容易,做减法很难,所以我更关注的不是年龄与时间的关系,而是年龄与生命质量的关系。”随之而来,还有郑达对于艺术的看法:“我以前认为艺术是一种工作,但现在我认为艺术是一种生活方式。我甚至觉得艺术就是我自己,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纯粹地崇敬艺术。随着经验的积累,我开始认识到,艺术家本身就是艺术,‘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
随着阅历、经验变得越来越丰富,见识、思想越来越成熟,艺术家们对艺术的理解也出现了诸多变化。
黄于纲经常回味年轻时被陈丹青和黄永玉怼的场景,形容以前的自己既卑微又猖狂:“卑微是因为努力地、玩命式地向大师学习,向老师请教,甚至不放过任何和他们谈论艺术的机会,总想着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教诲。我曾经说,要把留着鲜血的头颅放在艺术的殿堂之上,要做一个很牛的大师。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样成为大师,只能一次次玩命地努力。现在的我依然很努力,但是我至少已经清楚,当我想做一个东西的时候,能把它做出来。不管别人看待,我已经能够把想做的事情做出来。有时候离初衷很近,有时候又离初衷很远,甚至一道道的坎摆在面前。” 在黄于纲看来,40不惑是一个伪命题:“有些人不到40就已经不惑了,而有的人过了40,依然想不明白。我觉得这没有讨论的意义。就像木心说的,有的人老着老着就变成了自己年轻时讨厌的那个人。我还是挺爱自己的。”
李继开个展现场
李继开早在几年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他为2018年的个展命题定为“我和我的人生包袱”。李继开回忆,当年很早被画廊代理,也做过很多重要的展览,那个时候当代艺术的热潮还没有过,不管画什么大家都能接受,而那个命题就是他当时心态的表达。
“年轻的时候只想着释放自我,是没有包袱的,但是随着某种风格、符号或者格调的形成,是成绩也是包袱,而且是不能卸掉的包袱。包袱会越来越沉,因为创作的东西越来越多,保存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多,如何清理以及面对未来的自己,是一个很重要的命题。”跟以前相比,李继开现在放慢了创作速度,留出更多的时间与自己交流,“年轻时候觉得未来很遥远,但是未来已来。老年等一下也会来。这样一想,就会觉得人一生实际上干不了太多事情,所以才要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的感受上。这种感受不光是绘画的抽象的感受,还包括身体的感受。比如要画得开心舒服。那这个标准肯定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 确认当下最重要的事
在批评家杨卫看来,中年危机是每一代人、每一个人都会遇到的问题,但是80后这一代遇到的问题可能更为复杂。这一年龄阶段的艺术家基本属于在夹缝中寻找自我的一代人。跟60、70后在集体主义的氛围下长大、在激烈的变革时期以一种反叛的姿态获得盛名不同,也与面对全新语境的90后00后不同,80后多为独生子女,从小就非常自我,缺少对集体的挣脱感与反叛性,更多是在寻找自我和确认自我的过程,更多的是寻找自我、寻找对手的一代人。杨卫表示:“他们面对的是快速变化的时代与物质现实的压力。但是对于艺术家来说,不管哪个阶段都需要寻找自我,建立属于自己的时代精神和艺术风格。”
当问题回到创作上,拥有清晰的思路和计划对于艺术家来说很重要。
李继开近作
这个阶段李继开把梳理清晰目前的状态放在首要,要想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他给出的具体建议是珍惜时间: “按照我们的年龄,有效工作状态可能也就剩下20年或者30年。有很多人一辈子没有成功或出名,也有人的创作突然就成了爆款。但是,很少有人从20岁一直红到60岁。时代的情境在变,审美的标准在变,但是我们也没必要为了迎合而去做改变。不同的风格有时候就没有可比性。不要跟老一辈比,也不要跟年轻人比,然后对自己的要求定得相对高一些。”
郑达《感知游戏》数据互动装置 2022©由艺术家和美术文献艺术中心提供
郑达认为目前要找到自己的舒适区,向内或向外寻找突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安静地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我们经常会听到关于传统、当代、东方和西方的分类。但我觉得,它是中国传统艺术教育所强调的一个概念,倾向于清晰地将事物分类,从而导致了以考试为导向的结果,而不是培养创造力。创作是一个自我了结的过程,我会提出一个问题,然后自己去实现它。如果艺术变得过于目标导向,或者按社会系统的分类,那么还需要有人做艺术创作吗?我们所说的突破如果在上述语境中存在,突破这一概念就会变得狭隘。这种狭隘会导致艺术变成一种名利化的过程,这对年轻艺术家来说是一场灾难。因此,从具体的创作层面来看,我认为艺术家的工作不仅是自我突破或自我优化,而应更强调自我肯定,才能体现出自我的样本性与独特性。”
卢彦鹏的作品在谢子龙影像艺术馆新展“制作真实”中展出
卢彦鹏一直保持着自己的诗性审美,希望尽可能地去保持一些美丽的事情:“我已经够幸运了,能靠卖作品去做喜欢的事情,会有人欣赏我的作品,甚至我会觉得慢慢会有更多人喜欢。我已经很知足了。不一定要一下子得到很多东西,要慢慢来。”
黄于纲《2022年金竹山计划》 雅昌艺术中心 深圳
黄于纲希望自己能一直保持着最感性和最锋利的部分,然后做一些新的尝试:“背弃自己主线的尝试是没必要的。这个阶段更重要的是,持续了解自我,更多地挖掘自我。要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对自己提出一些新的问题,做些新的尝试。”谈到与时代的关系,黄于纲表示,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时代面貌,也会有具有时代特色的艺术家诞生。虽然觉得艺术在当下用处不大,但是他仍然让自己相信艺术有用,并将其视为生命最重要的意义所在:“关注人和人性是大家共同的话题,只是每个人的表达的语言方式不一样而已。找到自己的方式,找到和时代产生共鸣的点,这是作为一个艺术家存在的必要和价值。”
结语:在与四位艺术家沟通的过程中,能感受到他们面对艺术的那种真诚和心无旁骛。作为艺术家的他们,同样面对着来自生活和事业的双重压力。但是他们真诚地面对问题,不回避,不敷衍,也真诚面对艺术,将艺术作为人生最大的意义,让我们看到追梦路上保持热爱和初心的可贵。
(责任编辑:江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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