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疫情后面对青年艺术家越来越流行化，同质化的现象，我们重新把视角看向70、80后艺术家群体的时候，正处于创作旺盛期的他(她)正是成熟期，且作品已具备深度的复杂性。那么，他们如何看待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如何看待工作，以及合作伙伴?当前作品的语言方式和工作方法是否有新的期待和思考?希望以系列观察的方式，窥见“四十不惑”的艺术家群体与中国当代艺术现状、未来的之间的关联。

雅昌观察 | 四十不惑：年龄做加法 艺术做减法

跨媒体艺术家郑达任教于华中师范大学美术学院，也是低科技艺术实验室创立者。今年8月底，由他和他的团队耗时四年翻译的新书《互动艺术的美学》出版并发售。这是“人工智能+科技艺术丛书”的首部图书。这个议题也是郑达近年来艺术创作的重心——自主性艺术。

在工作和生活中，郑达一直保持着高度的理性。对话中，他会用通过技术手段不断优化身体和思维这一点，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面对手头上需要解决的具体问题，郑达坦言会有一定的阶段性压力，但是并不焦虑，秘诀是“不会过度期待尚未发生的事情”。他强调，这一点非常重要。当回复微信和邮件成为生活中占据时间最多的事情，郑达希望有一点“无聊”的时间留给自己独处。

以下内容以对话的方式展开。

身体是可以优化的

雅昌艺术网：请描述一下您的生活和工作日常。

郑达：通常我会在晚上11点左右从工作室离开回家，至少在午夜1点前入睡，早上8点左右起床。这个作息时间已经保持了很多年。白天时间几乎都在工作、学习和创作中度过，晚上成了我唯一可以用于娱乐的时间。虽然我喜欢熬夜，但由于早上必须早起，我不得不保持相对规律的作息时间。

我一般以一种有些慌乱状态开始新的一天，会直接到工作室，直接面对工作中的具体问题，没有太多的过渡时间，几乎是立即开始。

雅昌艺术网：感觉自己的身体状态是怎样的？平时会锻炼身体吗？

郑达：身体和精神状态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特别关注于自身的身体状况和大脑状态，因为大脑状态不仅涉及身体健康，还关系到思维和创造力。因此，我认为这应该是一个“身心”的问题，将身体和精神一起看待，它们并不是完全独立的。

很早以前，我就开始训练自己的记忆力。我非常担心记忆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退，花了很多时间学习记忆力的训练方法，并尝试了一些保健品。此外，我非常注重监控自己的身体生理指标，如体重、脉搏、血压，还有各种智能设备提供的数据。我有着一种"赛博格人"的心态，即通过技术手段不断优化身体和思维。尽管从时间维度上看，身体状态可能随着年纪增大而逐渐下降，但是重视自己的身心健康以及脑力和生理系统的协调运行，以达到理想的平衡状态，可以追求到一种优化状态。就像我在新书《人工智能艺术》中所关注的一样：艺术能不能进行优化？虽然艺术本身不需要被优化，但我认为作为物理形态存在的身体是可以优化的，所以我对这一方面非常关心。

无聊是最珍贵的时间

雅昌艺术网：您觉着自己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郑达：我认为还不错。从事艺术创作会让人产生很感性的印象，而我是更偏向于理性。但是，最近几年紧张的工作节奏，我的精神状态并不像以前那样好。随着工作压力的增加，我开始更多地依赖感性判断，而不仅仅是理性。通常说自己状态良好的人可能存在一些BUG，就像一个人饮酒之后也会坚称自己没有喝多一样，实际上他可能已经醉了。所以，每个人都会有缺陷，如果精神状态存在缺陷，就需要找到个出口来放松与调整。

雅昌艺术网：您焦虑吗？您如何打发无聊的时间？

郑达：我从不感到焦虑，这是因为对事情不抱有过多的期望。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不会过度期待尚未发生的事情。手头上如何解决的具体问题会带来一定的阶段性压力，但不能称之为“焦虑”。

我不会试图打发无聊的时间，相反，我非常享受这样的时间。真正意义上的无聊是一种清空自己的机会。如果一个人还能存在无聊的阶段，那么他一定过得特别有意义。无聊对我个人来说，是可以进行一种无目的性的思考。对我的工作来说，能真正做到“无意义”是一种境界。所以我也觉得无聊的时间是最珍贵的时间。我几乎没有无聊的时候，如果发现有可以静下心去观察、去面对独处的时光，这是应该享受的状态。所以，我这里没有“打发”这个概念，更多的是给自己一个缓存，给自己一个“restart”的机会。

艺术家要提出问题

雅昌艺术网：您目前合作的项目有哪些？选择项目有怎样的考量或者标准？

郑达：目前的合作项目还蛮多，比较有趣的是在西藏的古坛城建筑上的媒体艺术装置、亚运村的收藏艺术装置。就如我上面提到的，我对事情没有太高的期待值，所以我觉得都挺满意的。艺术创作是自我建构的过程，但如果要将其系统化，可能需要更多人的参与。这种参与对艺术家个体来说通常是不可控的，所以很难对它们进行评价。合作的关键在于是否有共同的判断或共同的心态。目前对于我而言，选择项目的标准主要是要有趣。有趣意味着合作伙伴有着非常好的眼界与执行力。

郑达作品参展“虹-来自桥的世界”，苏州金鸡湖美术馆展览现场

雅昌艺术网：您对自己目前的创作满意吗？

郑达：艺术创作本身很难用“满意”来衡量，因为它是一个不断演进的过程，但是从方法论层面来说，还是得了自己的认可。对于艺术工作者来说，创作本身是一个过程，如果要在这个LOOP循环里有一个满意度，这是很难的事情。对于艺术家来说，自我评价通常意味着自我否定。因此我很少自我评价，也不觉得有必要评价。满意与否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但阶段性创作可以是“有效的”。在不同的创作阶段，尽管没有百分之百地实现想法，但就我所作的一些具体工作和作品而言，我是满意的。虽然我知道满意可能意味着终结，但终结又有什么问题呢？

雅昌艺术网：谈谈您作品的语言方式？

郑达：“Machine Art”，它代表了探究式的艺术形式，谈不上特定的语言方式或结构，而更像是自我建构的一种方法论。我会特别强调语言逻辑，这种逻辑是建立在长期的身体力行的实践基础上。对于任何人来说，掌握一种“语言”最重要的是能够与自我对话。这种对话不一定需要每个人都能听懂，但最重要的是敢于以这种方式交流，让观者能够进入这个语境中。艺术创作的语言方式需要足够的时间和自信，这一点还蛮重要。

雅昌艺术网：当下，您思考的问题是什么？或者在艺术上想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郑达：我一直在解决问题，但解决一个问题往往会制造出新的问题。我试图解决的问题是：无论是创作的装置实体还是制作的电子设备，如果不是为人类观看的话，它应该呈现出怎样的形态？或者更简单地说，在非人类的语境中，我们应该创造什么？这个问题可能短期内难以得到解决。换句话说，如果所有艺术家都只是为了解决问题，那这个世界可能早就没有问题了。因此，从艺术创作的角度，更多的是要能提出问题，并可以回避主流社会所探讨问题的逻辑，从不同群体的真实生存语境中去探索这个世界存在哪些问题。

雅昌艺术网：您希望自己的艺术要达到怎样的高度？

郑达：如果艺术真有高度，每位艺术家都会觉得自己的创作已经达到了不可逾越的层次。对待艺术的态度更多地应该是怀着敬畏之心，而不仅仅是关注高度。在于是否真正相信自己的工作，这或许才是最具现实性的事情。

郑达《感知游戏》数据互动装置 2022©由艺术家和美术文献艺术中心提供

年龄代表责任

雅昌艺术网：年龄对您来说重要吗？

郑达：起初我觉得年龄并不重要，但近来开始有了一些对年龄的感慨。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是我变得非常忙碌。我感慨的年龄不是数字上的问题，而是年龄所代表的责任和负担变得越来越重。做加法很容易，做减法很难，所以我更关注的不是年龄与时间的关系，而是年龄与生命质量的关系。

雅昌艺术网：就像孔子说的“四十不惑”，您是如何理解的？对您来说，这个阶段最重要的是什么？

郑达：如今加速式的社会很难让人在四十岁时感到困惑，“四十不惑”的时效性现在已经弱化。在今天媒体极度丰富的时代，没有“不惑”或者一直“不解惑”，任何人都有自己理解的维度。对我来说，这个阶段最需要的是“燃烧”。艺术是有形的，但对于这个阶段我需要做的事情来说，它不需要被保存。所创造的艺术也应该完全脱离自身而存在，不占据具体的形态，或者是以其他形式存在。所以最好的方式是让这个阶段自己“虚度”过去，也是一种美好。

艺术家本身就是艺术

雅昌艺术网：处在当下的这个年纪，阅历、经验变得越来越丰富，见识、思想越来越成熟，对艺术的理解是否有变化？

郑达：的确发生了变化。我以前认为艺术是一种工作，但现在我认为艺术是一种生活方式。我甚至觉得艺术就是我自己，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纯粹地崇敬艺术。随着经验的积累，我开始认识到，艺术家本身就是艺术，“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

雅昌艺术网：当下的这个时代，一方面各种社会事件层出不穷，一方面科技日新月异，一方面又有各种各样的限制，所谓的东西方差距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小。您是如何看待自己身处的这个时代？

郑达：在地球上的其他地方也有创造性的产出，我认为这不是借鉴，更多的是相互了解，它更体现了“样本性”的存在。对于艺术工作者来说，很多人没有办法面对时代，也有一部分人可以选择逃离这个时代。就我而言，我非常不认同东方和西方的这种议题。虽然我花了很多时间去学习不同的语言，我从未认为个体是属于东方或者西方，它更多地与地球的坐标、GPS定位、操作系统的语言和信息获取方式有关。所以，这个时代是由一个人如何看待这个时代决定的。

雅昌艺术网：有观点认为，从当代艺术发展的历程来看，对西方艺术观念和形式的借鉴是阻碍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问题之一，对此您是如何看待的？您如何看待自我创作方法、语言的独立性问题。

郑达：我并不在乎观念和形式的借鉴，也不认为它阻碍了我们的发展。创造力是个体的问题，与教育的关系不大，与观念和形式的借鉴更无关。我认为艺术家的工作主要是关于我上述提到的“loop”的方式，这非常重要。如果一切都依赖于教育或现有形式推进的话，那么艺术的意义将不复存在。

雅昌艺术网：具体到创作上面，您如何寻求自我突破？您的思想根源是向内寻找还是向外寻找？ 

郑达：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问题。为什么要寻求自我突破呢？我对自我修正这类议题比较反感。如果一个人的思想可以被优化，或者用“社会达尔文主义”的观点来看，我们都可以不停进化，那么人类早就应该跨星际文化了？回归到创作层面，我认为更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舒适区，而不是突破它。至少对我个人来说是这样。所以，是否向内或向外寻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安静地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

当然，我们经常会听到关于传统、当代、东方和西方的分类。站在这种角度来看，这只是中国传统艺术教育所强调的一个概念，它倾向于清晰地将事物分类。但这导致了以考试为导向的结果，而不是培养创造力。在上述语境中存在的“突破”会变得狭隘。这种狭隘会导致艺术变成一种名利化的过程，这对年轻艺术家来说是一场灾难。如果艺术变得过于目标导向，或者按社会系统的分类，那么还需要有人做艺术创作吗？

创作是一个自我了结的过程——提出一个问题，然后去实现它。因此，从具体的创作层面来看，我认为艺术家的工作不仅是自我突破或自我优化，而应更强调自我肯定，才能体现出自我的样本性与独特性。

雅昌艺术网：谢谢！